客人告辞离开后,王府别院恢复了安静。这对某些人来说,是耳根清净了,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失落惆怅。
世子爷独自在花园子里漫步。他专朝那些鲜花稀少的地方走,观看花丛中光秃秃的枝条,微微点头:这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没有全部摘光,还留下少许给主人看。他可是高估了旺旺,旺旺是留给以后再来摘的。
走到侧门附近,世子爷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侧门旁边的狗洞,眼里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从狗洞里探出来,机警地四下张望,接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也从狗洞里钻进来,挎个小篮子,然后两个小人儿牵手走向花丛,摘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放进篮子里......
世子爷哈哈大笑起来。他听说过偷粮食,偷货物,偷金银财宝,就是没有听说过偷花儿,且行窃的是一个四岁多的小女孩儿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若不是担心吓坏两个小人儿,真想问问他们,偷花儿这主意是谁出的。
世子爷心情大好,命人取了琴来,在水边长亭里面对着金光跳跃的水面,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舒缓而轻柔的旋律就流淌而出,在水面荡漾,在花草间萦绕。抚琴的人沉浸于琴声中,他好像回到了年少时,与一个美丽的女子在花荫下相凝望,互诉衷情。
世子爷的唇边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他凝神着远方,琴声变得更加轻柔缠绵,低低地吟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人与倾国......”
远处,世子妃站在花丛后,痴痴凝视抚琴的丈夫,两行热泪潸然而下。认识丈夫的人,多数人都说宁王府的世子爷骄横傲慢,冷漠无情,即使在家中也是一副冷峻肃穆样,谁会想到他内心深处也有似水柔情,只不过他从不展示给别人看,包括身为妻子的自己。
他今天是看到了某个人,触动了深藏的情愫,于是乎才有这情意绵绵的琴声。
丈夫的过去,世子妃是知道的。年少的宁王府世子爷跟庆安候府的崔莹莹小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互相爱慕,就在双方父母考虑给他们定亲时却突生变故,世子爷被迫娶武家小姐为侧妃,崔莹莹愤然斩断情丝拒绝与世子爷的亲事,下嫁侍郎府的二爷。崔莹莹跟张二爷的女儿都出生了,世子爷才死心跟自己成亲。
成亲前,世子妃曾感叹世子爷对崔小姐的痴情,妄想着有朝一日他会那样待自己。成亲后,世子妃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的心就如他那个总是关得死死的书房,从来不准许别人走进去,自己没有机会走进去,那个想方设法成了他侧妃的人也没有机会。
男人呵,总是惦记着不能得到的女子,忽视轻易得来的女子。就如那个想方设法成了他女人的侧妃,他冷若冰霜;就如自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嫁给他,他从不放在心上。他宁可独自躲起来,缅怀早就消逝的恋情,对身旁的女子就漠然相待,吝啬他的温柔。
为什么,对她就如此多情,对我们却是这般的无情。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琴声歇了,世子妃走过去,看到凝固在丈夫唇边的一缕柔情。
“夫君好雅兴!”世子妃微笑着看丈夫,“这里繁花似锦,碧水盈盈,抚琴一曲,景美曲更幽,花香情越浓。”
“是你。”世子爷如梦初醒,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世子妃强忍心中酸楚,强装笑颜:“难得有闲暇,夫君再抚一曲,让妾身一饱耳福,可好?”
“今天困乏了。”世子爷站起来,朝亭外走。
“你站住!”极度的失望,令世子妃失控,“你在这里一厢情愿地抚琴唱曲缅怀前情,人家可是郎情妾意恩爱缠绵,生儿育女。你不觉得,自己的举止,很可笑么?”
世子爷听完世子妃话,转头打量她,冷冷地说:“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这些话,可不像是宁王府的世子妃应该说的。”说完,掉头扬长而去。
世子妃咬着唇,眼睁睁地看丈夫远去。直到世子爷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后,世子妃方伏在栏杆上痛哭。
是,身为宁王府的世子妃,应该贤惠大度,不能拈酸吃醋。可是,我也是一个女子,我也渴望得到丈夫的呵护,眼看夫君惦记别的女人,能无动于衷么。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回到设在别院的书房,世子爷命人叫来李浩。
李浩来到,低头看地面。
世子爷面无表情地看儿子。
“叫你来,是为了今天后花园里发生的事。”世子爷首先打破沉默。
李浩一动不动地站立,连头都没有抬。
“抬起头来!”世子爷冷冷地命令。
李浩抬起头,愤怒地看父亲。
“你来说,今天花园里发生的事,你错在哪里?”世子爷深深地凝望儿子。
“我错在不应该阻止他们摘花,他们就是把整个花园的花都摘光了,我都不应该吭声。我错在不应该打架,在家里打人是不对的。”
“不!”世子爷陡地提高声音,“身为皇室中人,宁王府未来的掌家人,不要说阻止他们摘花,你要是不乐意他们看一眼都不行;不要说打一个乡下孩子,如果需要你就是把他捏得粉碎,也并非不可。儿子,身为宁王府未来的当家人,你今天所做的事,错在哪里?”
李浩先是惊愕,继而就认真地思索着。世子爷耐心地等候着。
“我今天不应该踢他们摘下的鲜花,我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赶他们出去;我不应该跟人动手打架,以身涉险,我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解决他了。”
宁王府未来的当家人,需要学会号令属下替自己做事,犯不着亲力亲为的。
世子爷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说:“你还有两处错误。一是那小丫头告状陷你于不利时,为何不替自己分辩?‘清者自清’这话是对于迂腐书生说的。对于我们皇室中人来说,清白是争辩来的,是证明来的,你是冤枉的就得设法证明你的清白,你犯错了更要设法证明你是清白的。否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二是我已经允许那小丫头摘鲜花,你反对她摘花就是对我不敬。你若是不喜她摘花,用其他理由驱逐她就可以达到目的。你特别要记住,对应该尊敬的人不敬,也会若来灾难的。”
李浩若有所思地看父亲。
世子爷继续说:“以我们宁王府之尊,我们要是乐意替人谋利避难未尝不可,我们要是不高兴谁也别想勉强。就如今天,这小丫头是我故交的孩子人长得讨人喜欢,我就允许她摘花且以后还可以来摘花,要是其他的孩子可是连迈进我家花园的资格都没有的。儿子,你明白吗,因为我高兴,所以她可以随意摘;要是我不乐意,谁都不行。”
我们宁王府的人,做事不必顾虑太多,只要高兴高好。
李浩低头望脚尖,支吾着:“我并不反对他们摘花的,是他们总不理我,我才生气的;我也不是真要跟他打架的,我是看他身手好要跟他比试,府上那些护卫总让着我,没意思。”
因为人家不理睬他,所以生气踢飞别人的花儿;因为要跟人家比试,所以跟人家打架。
这可是世子爷之前没有想到的。
世子爷注视头低得下巴抵胸脯的儿子,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世子爷想了想,缓缓地说:“孩子,你要想人家与你亲近,你得先向人家示好,让人家明白你对他们并无恶意。动粗只会让人家疏远你。”
......
世子爷以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告诉李浩身为宁王府未来的当家人,要懂得捍卫自己和王府的尊严;同时交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日子才充满乐趣。
县衙的后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旭旭和昕昕两个小家伙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母亲过,早就哭闹得声嘶力竭,一看到崔莹莹的身影便张开小手扑过来。等崔莹莹安抚好两个小家伙,张锦煜已经换过干净衣服到东厢房去了。崔莹莹没有在意,孩子们闹腾厉害的时候,丈夫偶尔也会到东厢房歇息的。
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张锦煜依然在东厢房里,没有出来。以崔莹莹对丈夫的了解,意识到不对劲,推开厢房门走进去。
母亲呆在东厢房的时间过长,旭旭和昕昕又吵着要找母亲了。
旺旺到东厢房找母亲。走到东厢房门外,旺旺刚要推开厢房门,突然听到里面有争吵声。
“到今天我才知道,他一直还惦记着你。你也惦记着他。当着我的面,你们俩就眉来眼去的。”这是父亲酸溜溜的声音。
“谁眉来眼去的?你别胡说八道。我一直跟雷五婶子在一起,压根儿没有接近他。”听这愤懑的说话声,母亲应该是气红了脸。
“你当我是瞎子呢。他缠着旺旺不放,你去牵旺旺,自然就有机会接近了。”
......
原来,母亲跟世子爷过去的事,父亲是清楚的。如今,父亲打翻了醋坛子,向母亲找茬。
旺旺不敢惊动里面争吵中的父母亲,悄悄离开东厢房。到回廊下,旺旺偷偷将父母亲争吵的事,告诉了晓晓。晓晓反应迅速,将来串门的基基和淼淼轰走。都说家丑不外扬么,父母亲争吵的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四伯母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搬弄是非,她要是从基基或淼淼嘴里听到一句半句,准会传得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
晓晓命婆子关上院门。
姐妹三人发愁地望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