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辰注视着那名被四名黄金佣兵簇拥而来的人,不知为何,他隐约法觉,这个被金无双戏称为小五的佣兵团长,对自己充满着敌意。而那种敌意里没参杂其他一丁点儿的情感因素,就是简单的敌意而已。
这令他不安。
冰灵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姜辰微微摇头,道:“没有,在雪地里呆久了,眼睛有点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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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路十一的瞳孔也不由缩紧起来,他和姜辰的感觉完全不同,尽管知道金无双在此,这小五团长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在其看向自己时,那张宛若与黄金战甲融为一体的脸,却对他无声的笑。那种笑并没有体现在小五团长的脸上,而是直刺进了他的心窝。
路十一下意识的看了金无双一眼,心想,莫非这小子看上这女扮男装的主儿了?那你真是眼瞎了,我躲她唯恐不及,又怎会跟你争抢?
金无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激烈交锋,她挽着路十一的胳膊对小五道:“他就是我的十一哥哥,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五抬首言道:“十一先生好,秦五盔甲在身不便行礼,但请见谅。”
路十一正色道:“无妨,陈先生有何吩咐但请秦团长转告,小子洗耳恭听。”
“十一先生客气了。”
秦五不苟言笑的面上露出一分笑意,他的目光落在了金无双身上,欲言又止。
路十一皱眉,仍对双儿道:“去看看小黑去。”
金无双很聪明,自然明白有些话不能教自己听到,她狠狠瞪了小五一眼,冷笑道:“不许欺负我十一哥,要不我跟你没完!”
秦五之前一定受过什么教训,他毕恭毕敬的给趾高气扬的金无双让开道路,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路十一心中暗叹,方才道:“将军有什么要转达的,现在可以说了。”
秦五再次说了声抱歉,便字正腔圆的说了下去。
他说:“十一先生,我家家主是受一位贵人委托,特命我前来此地给诸位解围。如今奸恶已除,家主却对十一先生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路十一心说,你家那位家主什么时候不是先斩后奏?还求人,不如说成是胁迫。但口中却说:“我们这群人的命都是陈先生给的,陈先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等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五面色微展,笑道:“这倒不必,我家先生不过是想请十一先生和您那几位贵客,一起出关!”
他语气凝重的补充道:“即刻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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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又起。
厚重乌云被大风彻底吹散,千呼万盼始出来的蔚蓝之色,如被清洗了一遍,显得别样的澄澈和悠远。
只是风却微停,而且看那漫天云飞扬的样子,它会一直持续进午夜。
天色将晚,路十一傲立风中,身上的青袍被大风掀起了衣角,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他忽然回头看向姜辰,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但目光却是那么的清冽和坚定。
而在这种境遇之下,沉默不是金子,而是命运的绊脚石。
秦五看了看天色,那轮残阳已到了远山的山头,很快就会落到山的那头。他见路十一半天不说话,以为对方心生悔意,便扬眉催促道:“十一先生,路上风雪凄寒,请先生早作决定。”
姜辰看出了路十一那一眼中饱含的深意,他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只要他不愿意,这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就会义无反顾的接过悬于背上的明月剑,代他行出关外,走向那条未知的旅程。
而在通往旅程终点站的路途之间,不知隐藏着了多少为了守护未知而蛰伏千年的恐怖杀戮。
或许,离开对姜辰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一个人的命运轨迹,还是得他自己来选的。没有第三种可能,只有是或不是。
路十一没有理会秦五的催促,仍无声的注视着姜辰。他在极力隐忍着某种可怕的情绪,仿佛有只怪兽正在他的灵魂深处逐渐失控跃出。
姜辰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点下了头颅。
路十一一阵失神,最终却是摇头苦笑。
痴儿,何必呢?何必非把自己时刻拴在青铜柱的中央,经受火烧雨淋,风雷电击。可你毕竟勇敢的做出了选择,也迈出了辉煌人生的第一步。因为不管是谁,无论成败,只要向那命运迈出了这一步,他的名字注定会载入史册。
路十一转身,一脸的桀骜之色,眸子里似有万千光火再闪,他说:“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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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残阳鲜红欲滴,覆裹在远山尽头的银白令它美到了极致,艳到了巅峰。
雁门关上甲胄分明,一列列年轻的战士昂首立于高耸如云的城墙,不畏严寒的守卫着云梦帝国的边陲防线。
军旗飘扬,乱云翻滚,云梦帝国军容齐整,无一处不彰显着超级帝国不可侵犯的至尊威严。
厚重的玄色城门被士兵重新合上,等它再度开启时,不知又到何日。
姜辰回首望去,但见城池深深,却再看不见它昨日的繁华。融化的雪水很快就会冲掉长街上的血迹,凛冽的北风很快会风干世界的血腥。而那些被推倒的房屋茅舍也会在数日之间,被能工巧匠们建造的更大更亮也更美。
而人呢?
终年居住于此的人们,是否会偶尔记起那些无端流血受死的游子,会在鬼节清明阴风四起之日,为他们烧几份白纸?会在拿了自己全部身家后,将那些人好生安葬?
冰灵轻轻靠近他,淡淡的微笑,用眼神告诉他说,渭城人一定会做到,而你,也定会踏上家乡的归途。
姜辰也笑了出来,他知道,旅途虽漫不可期,而自己再也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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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无双眼泪汪汪的不舍和他的十一哥哥再次分离,却被那些黄金佣兵,强行抬上了那匹黑色天马,呼啸而去。
秦五上马,对众人抱拳,一条金色的长龙顷刻冲进了漫天烟尘。
路十一如释重负,仰天轻啸三声,却惊起了一群白色大鸟。
那些侥幸撑到援兵不死的修行者并未和他们同行,他们在城中纷纷表达了谢意后便御风而去了。那名被姜辰及时相救的割舌修行者,在离开之际,忽的伏地对姜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姜辰欣然受之,他相信经此一难后,少年一定会收起往日的轻狂,假以时日,必有所作为。而后他才想起,他竟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碧落和青敖也全放下了一身戒备,对着雁门长关默默无语。
黑夜很快就会降临,想必一夜之后,对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修行者来说,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几人跟在路十一的后面,低头前行,希望找到夜宿之地,好解一夜的疲乏。
而前方,陡然马蹄嘶鸣,灯塔亮起,一队人马趁着朦朦夜色,狂奔而来。
路十一警觉道:“大家小心,这里已不属帝国的疆域,没看清虚实之前,最好不要妄动。”
大家相互靠拢在一起,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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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吁--
看来人的服饰,竟是一队乔装了的帝国卫兵。
领头的军官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军武之人,自有一股霸烈的杀伐之气。
他迈开虎步,很快行到了众人面前,而后咧嘴对姜辰招手笑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姜辰一愣,但借着那人身边军士的火把,惊异的叫道:“呀,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竟是白日他在进城的时候,那名上前对他盘问不休的小兵。
那变成军官的小兵没有回答他的疑问,直接对路十一抱拳施礼道:“十一先生,白日里教您受惊了。”
路十一阴阳怪气的回道:”可把我给惊着了,差点儿就惊到了离天上了。”
离天是所有修行者眼中的圣地,也是他们灵魂的归属之地,路十一这样说,是在变相的辱骂渭城巡防营。
小兵讪然道:“十一先生莫怪,我家小爷也有难言之处。”
“哼!”
路十一怒哼着,显是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
姜辰目露疑色,心说这小兵口中的小爷莫不是那名不许他出关却许进城的侍卫长?可那侍卫长的军阶很低啊,为何却有被人称爷的资格?
却听路十一不耐烦的摆手道:“说吧,那个疯子派你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小兵听其对自家爷出言如此不恭,面色一僵,但随即联想到两人的真正关系,只得耐下性子道:“十一先生误会了,我家爷刚挨了三十杀威军棍,至今躺着无法下床,但一想到十一先生正和您的几位朋友在寒风中星夜兼程,特命我前来,略备了几件御风的貂衣和几壶上等的好酒,我家爷还托我捎给您几句话。”
“什么话?”
路十一越听越有种阴谋的味道,却忍着没发作。
小兵舒缓了下嗓子,淸声道:“我家爷托我告诉您,‘此去冰雪封城,兄当珍重珍重’!”
路十一目色稍缓,道:“还算他小子有心,把酒拿过来吧!”
立刻有军士手执银盘铜爵,恭敬的举到几人面前。
姜辰低手一闻,但觉酒香四溢,还未喝到嘴里人就已经醉了。
却见小兵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接过军士递过的酒杯,对他举杯道:“我家爷也给小兄弟留了话,他说‘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封城无远亲,切莫忘了,在这雁门关内,渭城之中,有位故人等他凯旋回归’!”
说完,他一饮而尽。
姜辰被那酒香吸引着,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端起银盘上的铜爵就要痛饮。
忽听路十一语重心长的截道:“你确定要喝这杯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