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阁中受邀参加法会之人都是一门之主,修为精深,身份尊崇,眼界自然是极高的,此回因为听说有一个还只是身相境的少年人,身为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派教主,居然也被邀请来参加法会,免不了有些好奇。
但就算如此,真正表现出来对那少年有兴趣的其实也只寥寥几人,以众人的修为,多都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哪里那么容易为一个无关之人动心。
此时韩良人已经露面,大家也看到方才那虬髯大汉的一番试探,应该说这个少年的确比同等阶的后辈修行者要出色一点,但再怎么说也只是区区一个通灵之辈,新鲜感一过,便没什么人再对他产生更多兴趣了。
韩良坐在座位上,免不了也放开神识把阁楼中的人观察了一番,发现人虽然有三四十个之多,但真正受邀参加法会的正主也就十来个,其余人多是老老实实垂手站立着,给师长添茶加酒,韩良这边连林兆南、包擎天一起,老实不客气坐下三个,倒显得有些惹眼。
那十多个正主当中,男女都有,僧道俗俱全,表面上看去,年纪也差别挺大,有看着只是二三十岁的,还有的看上去苍老之极,一副马上就要入土的模样。
刚才罗老五叫韩良来时,只说大家一起谈经论相,做做早课,但韩良耳中听到,众人基本都只说些生活琐事,比如我今天养的一只鸟儿会飞了,种的花儿开了满园之类,几乎没有人谈论修为相法,更别说切磋表现了。
韩良原本是想和众多前辈高人共处一堂,好好学习学习的,没想到越听越觉无聊。林兆南则很有些拘谨,正襟危坐着,不敢乱动半分,只有包擎天万事不顾,大清早饿得慌,这些天在路上又以干粮为主,肚里早淡出鸟来,一坐下就大开吃戒,不亦乐乎。
三人面前坐着张姓虬髯大汉和矮小老道,老道双目微垂,自顾吐纳,大汉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人。
“大清早的,你们两位吃点吧,别饿了肚子。”
大汉看只是包擎天吃个不停,便出声招呼韩良和林兆南。
林兆南羞涩一笑,夹起一块点心斯斯文文咬了一口,韩良还不肚饿,便道:“还未请教两位前辈大名……”
大汉道:“本人张仲坚,乃是东海飞鹏岛岛主,这一位鸿飞子道长,乃是玉庭山掌教。”
韩良和林兆南同声道:“见过张岛主,鸿飞子道长。”
包擎天只是吃个不停,嘴里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大概也是要见礼,只是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张仲坚笑道:“我们都是苟活几十年的老家伙了,没想到在灵霄山法会之上还能看到你这等少年,你那门派是叫做玄阴教吧,不知当初开宗立派是哪一位先人?”
“开宗立派之人?”韩良愣了愣,他自从当上了个便宜教主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禁地修炼,至于本教开宗立派之人,倒听四爷说过,乃是从灵霄山出来的,两派之间一点联系便是由此而来,至于具体叫什么,他却忘记问了。
把视线看了看包擎天,只见包擎天一边吃一边把手摆了摆,韩良知道这家伙也不清楚。自己身为教主,居然连本教立派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说出来真是笑话,不由尴尬一笑,说道:“这个……晚辈却是忘记了。”
“忘记了?”
张仲坚愕然,旁边的鸿飞子也把眼睛睁开,一脸的古怪,周围更有二三十双眼睛看了过来。
灵霄山法会邀请的山外之人,所在门派全是一些灵霄山高手离山出去后自己新创、再传承至今的,和灵霄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个门派都发展得十分不错,势力不小,如今莫名其妙来了一个玄阴教的少年教主,门派弱小,教主修为浅薄,这些倒罢了,但这少年居然连自己门派创派之人都不知道,岂非天大的笑话?
除了韩良三人外,这层楼中的每一个人,就连站立着服侍师长的徒弟辈,修为至少也是法相境,耳目灵敏,不用刻意去听,楼中每一处动静都清晰进入各人的神识,此时韩良一说忘记自家创始人的名字,大家立时就都听到。
张仲坚听了韩良的回答,感觉又是古怪,又是可笑,占了法会上一个位子的,怎么竟是这样一个家伙?
“你既然不知道本门创始人的名字,那该知道这一个法会是做什么的,所邀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对于法会主要做什么,参加人的身份,韩良也略知道一些,了解得还不透彻,听到张仲坚如此一问,便道:“还请前辈指教。”
张仲坚道:“这里每一个人,所在门派的开创者都曾是灵霄山弟子,有的已经传承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至今和灵霄山都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就像亲戚一般,比如我飞鹏岛的第一任岛主就是灵霄山第九百三十七代弟子李景,你那玄阴教的开创者定然也是先得了灵霄山传承,再自创法术,开创门派的,居然你连这个都忘记,真是有辱先人啊。”
韩良不好意思道:“晚辈才当上教主不久,因为修为浅薄,一直忙于修炼,倒是疏忽了,惭愧。”
此时在座的人中,忽然有一人问道:“少年,你既不知创教之人,总该有个师父吧,如何他不来与会,要你前来,须知你就算来了,到时法会上的讲座也是听不懂的。”
韩良看到问话之人乃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郎,容颜绝美,风韵十足,这个问题他却又答不上来。
他所学的本事,灵鬼相是分别从霍小玉和裴三娘那里学到的,这两位自然算不得自己的师父,《红尘经》是从苦寂寺偶得的,总不能把当时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老和尚算作自己的师父,白骨相则是杀了谭伯夺取秘笈自学的,归藏玄光是慧光大师教的,燕玄也曾经指教过自己几招,这些人都不能当作师父看。
“惭愧,这位姐姐的问题,在下也答不上来,因我其实并未真正拜过师,一些浅薄的手段多是自己随便琢磨来的。”
他叫别人做前辈,称这女郎却是姐姐,说来是把女郎的辈分说低了一点,但女人嘛,即便修为高了,有些东西也是无法完全脱俗的。
果然那女郎笑吟吟道:“你这也不知,那也没有,居然还能够坐到这里来,也算是一件奇事了,我看你刚才抵抗张岛主的煞气时,所用的手段颇有些惊奇,莫非也是你自己琢磨的?”
韩良道:“不敢欺瞒姐姐,其实还是得到了高人的一点指教。”
“哪一位高人?”
“幼年时曾有一位道人教了在下一门相法,可惜他教了相法后就云游去了,名字都未告诉我,后来机缘巧合,又得到一位高僧指点了一二,那位高僧乃是东海悬空寺的慧光大师。”
韩良一说出慧光大师的名字,阁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慧光大师虽然不常在外走动,但名声却是极响,佛法精湛,修为高深,据说这两年已经渡过法相天劫,踏入天相大境了,没想到这个少年看着毫不起眼,居然得到了大师的指教,真是缘分不浅。
韩良所说都是能够让人知晓的,林兆南就对他刚才说的十分清楚,因此既然那女郎问了,他也不多隐瞒,至于有些不能说的,那便无论如何也要守口如瓶。
那女郎略略惊异过后,又问道:“慧光大师没有收你为徒?”
韩良苦笑道:“慧光大师何等的身份,怎能收我为徒?指教了我一番已经算是天大福分了。”
旁边有人看女郎问得详细,便笑道:“谷宫主,看你对这少年挺有兴趣,正好他没有师父,干脆你就收了他为徒吧,你那宫里也该有个男弟子不是?”
那女郎微微沉吟,似乎真在考虑这个问题,想了一会,认真问韩良道:“说来我琼瑶宫虽然比不得灵霄山这等名门大派,势力倒也不弱,门中有两种传承十分适合男子修炼,我见你资质不俗,又有许多机缘,若是只凭自己独自参悟,耽误前程,殊为可惜,你若愿意,法会过后,便随了我去修行如何?至于玄阴教的事务,暂且托付给可信之人,将来仍然可以回来掌管,并不妨碍。”
旁人见这个女宫主居然真有这等心思,都感觉有些诧异。须知琼瑶宫向来只收女徒,如今谷宫主要收这燕十三为徒,恐怕也是看他前有慧光大师看重,后有灵霄山邀请,这两者的眼光自然是错不了的,因此才动了心思。
韩良也没想到自己平白得了一个法会邀请来此,还有一个美貌师父愿意收自己为徒弟,可谓是极好的机遇了,但是他考虑到自己若多了一个师父,日夜传功指导,灵鬼相泄露就泄露了,那《红尘经》若隐瞒不住,可能会有麻烦,再者他原本答应林兆南,先见孟师兄和燕师姐一面,就算要入,也优先考虑底蕴深厚、实力强横的灵霄山。
一直吃喝不停的包擎天早听到教主和谷宫主的对话,见那宫主又是来引诱自家教主抛弃兄弟们独自去修炼的,心里已是不快,当即就道:“这位宫主姐姐,你要教主就这样随你去了,那可不行,教主这两年为我玄阴教出力极大,他若离开,全教的兄弟们都是不会答应的。”
韩良便也乘机道:“多谢姐姐厚爱,因我此番出来是应承了教中兄弟,要把高人讲法的经验带回去共同促进的,若是贸贸然放下教中事务独自修行,恐怕回去了于众位兄弟面上都不好看,且待我回去和兄弟们商议了,那时再来决定,不知姐姐应允否?”
他既要拒绝,话却也不说太死,留一个机会的窗口,说不定以后便能用得着。
谷宫主笑道:“无妨,也是本宫主心急了些,法会过后,若有机缘,那时再来说话。”
众人见这燕十三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谷宫主收徒的意思给推脱了,不禁都感觉此人真有些浑噩,不知道天高地厚。
别人不清楚琼瑶宫的实力,他们这些人每十年一次的法会都和琼瑶宫打交道,如何会不知道?那琼瑶宫纵然不如灵霄山这等大派,在修行界中却也是响当当的名声,尤其宫中全是女弟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入琼瑶之门而不得,把到口的福分给推掉,不知要多蠢的人才会做。
“唉,少年人,哈,糊涂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修行路险,真正的好机缘可不是随意就遇得到的。”
“没想到这一个天大的法会位子居然让这样一个懵懂孩子得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众人各有感慨,张仲坚也道:“燕教主三思啊,其实你参加一次法会,所得远不如拜到一位名师,说句不客气的话,法会上所要讲述的内容,就算你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却也极难理解得了,因为你的境界,离法会的要求差距实在太大了。”
韩良刚才听谷宫主说自己就算来了,法会上的内容也听不懂,如今张仲坚也这样说,情知他二人所说一定是有道理的,只看眼前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境界确实和法会不搭界。
“多谢张岛主的好意,晚辈也知道自己修为浅薄,多半法会上高人的讲法是听不懂的,但我现在不懂,将来一定要懂。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说不定下一次我就得不到参加法会的资格,也说不定那时我又来了,诸位看我的眼光,便会截然不同。”
韩良微笑着说话,心中通通透透,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在心中那一面镜子上映照着,纤毫毕现,清晰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