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一算,好像自打鱼非池重回邺宁城以后,她的日子就过得惊险刺激,每天每日都有突发的事件要处理,时时都紧绷着一根弦,没个休息的时候。
这种高强度的状态一直到石凤岐彻底搬进了鱼非池的家里才好一些,石凤岐是强行压下鱼非池要操心的事,每日让她按时按点的吃饭,睡觉,出了王宫之后除非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一律不许她插手累心。
本来呢,鱼非池也就是个怕麻烦的人,以前若不是因为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有用,也不会那么拼,就像是上央说的,如果不是把她逼到绝处,她绝不会拼尽全力辛苦自己。
所以石凤岐让她休息,她也乐得给自己一些轻松的时间,好好地补一补前些日子亏欠的睡眠与乐趣。
夜晚里的时候,石凤岐还有事情要处理,所有坐在微暖的灯下看着公文,鱼非池便在床榻上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她有时候会设想,如果石凤岐穿上龙袍,成为帝君,会是什么样子。
好像,一国之君这四个字,一直都没办法与他关联起来,在鱼非池的记忆中,石凤岐始终只是个作天作地的作死小能手,翻天覆地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快活,他是从什么时候慢慢变得这么沉稳,对着外人时有着矜持而清贵的疏离的?
隋帝不能上早朝的时候,石凤岐站在龙椅边上听着众臣启奏,他气定神闲,从容有度的样子,经常让人产生错觉。只要他的步子再迈一步,坐上那把龙椅,他就是真正的国君,毫无违和的地方。
臣子们猜不出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喜与怒,更不知道他漆黑的眼眸是否看穿了一个谎言,帝心似海,也许就是说他这样的人吧。
隋帝已经病重,据太医说,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快则一两月,慢则四五月,撑来撑去,怕是要撑不到来年的春天。
石凤岐,很快很快就会成为大隋的帝君了。
该为他庆幸,这样年轻又有能力的国君,必是会受万人敬仰的。而他自己,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再逃避,不再只想着开个面馆卖豆子面,快活自在地过一生,他的左肩是天下,他的右肩是子民,他扛得起的,这样一双担子,不会把他脊梁压垮。
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就让他成为了一个心智坚韧的人。
那么,问题是,自己要做皇后吗?
依旧不喜欢那座王宫啊,怎么办?
已经杀死过自己那么多回了,再杀死自己多一次,也没有关系吧?
就让那双自由的翅膀,永远也长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吧?
“在看什么?”她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心思想出了神,都未察觉到石凤岐已经坐在床榻边上,正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
“看你呀。”鱼非池笑道,伸着双手勾住他脖子让他靠下来。
“好看么?”石凤岐鼻尖轻轻摩挲着她鼻端。
“没我好看。”
“对,我没你好看。以前我们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对呀。”
“你喜欢以前的我多一些,还是现在的我多一些?”
“你一直都是你,又没有变成别人,所以哪里来的这种问题。”
“因为我觉得,你以前跟现在肯定有很多不同之处,所以想了解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也是这个样子,我一直都是这样。”
“那就好,不要因为我委屈你自己,你做你自己就好。”
两人说话的声音还比不得外面的垂死挣扎的秋蝉来得大,幽幽的,轻轻的,像是随意聊天闲闲散散的。
鱼非池已经越来越能如意地把过去的自己藏好了,藏在无人可知的小角落里,仍由那里落满灰尘绝不掀开去看,就像她不再记得,以前的她有多么洒脱。
原来大家真的都变了,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样子,然后重新认识,重新熟悉,重新相爱。
好与不好,无人知晓,苟延残喘的生命里,已经是兵荒马乱,满目疮痍,容不得他们多愁善感。
笑寒的大军在沉寂许久之后,向商夷进发,发军之前,笑寒发表一番振奋人心的演讲,讲稿是鱼非池亲手写的,写的时候,她都已经能看到年轻热血的士兵听到那些话时,会有多么的热血沸腾,带着蓬勃的杀意与决心,要为大隋洗涮屈辱。
这样的稿子,鱼非池写下时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与滞涩,她面带笑意,写得顺畅无比,她写得厌恶无比,她一边写一边嘲笑自己,真是虚伪呀,鱼非池,你虚伪得令人作呕。
后来他的大军果然充满了斗志与杀意,挺进了商夷的国境,一路畅通无比,连连大胜,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大隋上下为这样的胜利奔走相告,他们相信,大隋不会败,大隋失去的地方,一定能夺回来。
朝臣也充满了信心,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意,彼此问好时,都能放下往日的政党之争,互道喜事。
就连隋帝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身子都好转了许多,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只有鱼非池,她看着这些欣喜的人们,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之色。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好事呢,赢到一些东西,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他们都没有查觉到,他们要付出的是什么。
尽管有上央与隋帝一压再压,西边再失三城的消息陡然之间,传遍了大隋上下,冲散了人们脸上的喜意,送上了震惊与悲切。
这消息不止传得快,引起的后果也十分严重,大隋的内部,开始乱了。
上央的朝令夕改,调高了入伍年龄之后陡然又调低,还不给人反驳的机会,死在了大隋西边的年轻男儿尸骨堆积成山无人掩瞒,迎着秋风散发着恶臭,哭干了泪水的老母亲与娇妻悲愤欲狂,他们质问上央:还我儿来,还我夫来!
这样的声音席卷了整个大隋,爆发了巨大的浪潮,彻底毁掉了笑寒带的大胜喜讯。
鱼非池知道,这事儿吧,是韬轲师兄干的。
他夺下此三城之时,未有对外说过一句话,沉默得异常,根本没有为他的战功呼喊,这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鱼非池那时候起,就知道韬轲在等一个机会。
韬轲或许不会知道,自己将如何破解他围困云梁郡的方法,但是他清楚,自己这些人,一定会阻止他。
只要等到大隋这些人一动,他看到情势不利于自己,就会立刻让这样的消息,传遍大隋,作为后手,给予沉痛一击。
如今,正应了鱼非池的想法。
虽然鱼非池也猜到了韬轲会这么做,但是她并不能阻止,这是一道死题,根本无解,因为大隋就是再失三城,这是铁打的事实,谁也没办法改变,如同看着太阳升起与降落,夸父那样的英雄也追不上太阳的脚步,更何况是鱼非池?
想得到此事的人不止鱼非池,上央也想得到,他当初与隋帝打定这主意的时候,根本没给鱼非池提意见的机会,他晓得,以鱼非池的脑子要估到今日事变并不难,但是上央并没有准备避开,那么鱼非池,就什么也做不得了。
韬轲甚至不用推波助澜,他只用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就可以达到眼下的效果。
上央一时之间面对的压力陡然骤增,比他以往面对的任何时候都要大。
人们要他给个说法,为何明知是去送死,还要把年轻的儿郎送上战场?
他身为大隋之臣,可有怜惜过大隋子民性命?
他到底是在出卖大隋,还是在为别的?
他凭什么一张嘴就定下了那么多人的生死,毫无人性?
鱼非池不知道上央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扛得住这些压力,但是她知道,唯一能让大隋这场内乱平息下去的方法,只有一个。
内乱很严重,若只是流言作箭那倒也还好,就是还有别的东西令人头痛。
贵族们终于找到了机会,要反上央了。
那些被上央压迫剥削欺凌了太久的贵族,他们在大隋屹立了百年之久,却因为上央短短数年的变法,落得还不如平头百姓的后果,他们的心中的怨气早就堆积如山。
以前林皇后曾带着他们反过一次,不过失败了,贵族们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结果呢,上央自己把自己逼到一条死路了,此时那些优雅的贵族若是还不出手,岂不是对不不住他们过往受的委屈?
旧的贵族们要扬眉吐气,新的贵族们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时机,乱世之中起风云,有想法的人们都想在乱世里好好地捞一笔,为日后的子孙们打下个好家业。
好日子,谁都想过的,有钱有势有权,却要夹着尾巴做人,换你你能乐意?
绝大多数人都是庸俗的人,情愿成为朱门酒肉臭的朱门,不愿成为路有冻死骨的白骨。
谁都想醉枕美人膝,抬手掷万金,奢靡无度的享乐着金醉纸迷的生活,他们又不是竹林中的贤者,心甘清苦。
是时候,让上央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