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尘修禅出关了。
短短数日,他眼睛熬得凹陷了下去,神色阴郁,反而更显英俊,是一种带着忧伤气度的俊朗。
他没有言语,疾步去看师叔。
师叔神色痛苦,直说手脚发木,已经抬不起来;胸口阵阵作痛,痛苦难言。
和尚庙焦急万分。
外面风雨大作,他们出不去,请不来大夫。
其中一名小和尚,当日接待王爷们的时候,他也在场。
他是贴身服侍常觉法师的。
“……主持,那位姑娘当时说,若师祖发病了,就戳破十指放血。”小和尚说。
其他和尚们一听,都惊呆了。
师祖病得这么重,居然只是戳破手指就能好吗?
他们有人让小和尚别胡说:“莫要耽误了师祖的病。”
“住持出关了,赶紧拿了您的名帖,派人下山去请大夫。”
“最好能请来太医,师祖这情况十分危急。”
众人声音都很大,小和尚往后缩了缩,不敢言语。
弥尘却没回答任何人的话。
他转身快步而出。
片刻之后他又进来,身形快若一阵风。他抓起了常觉法师的手,掌心一枚缝被子的长针,对着就扎了下去。
众和尚看得一阵肉疼。
十指连心,师祖怕是要疼死了。
然而师祖没事,他的病就在手臂和心口,怎么扎他都不会痛。
弥尘好像无知无觉,下手快速,很快老和尚的十指全部鲜血淋漓,一时很骇人。
围观的和尚们见状,还是觉得不靠谱,怀疑住持是急疯了。
有个稍微年长的和尚吩咐,让他们别围着了,赶紧去干正经事。
“快,下山去请大夫。”
“这么大的暴风雨,怎么下山?恐怕山路走不了。”
“请了大夫,大夫也不敢冒雨上山。”
扎完了,弥尘坐在旁边的小蒲团上,陷入了沉思里。
小和尚看着师祖十指流血,又慢慢愈合,时不时上前询问一句。
盛夏暴雨,来得及,去得也快。
半个时辰之后暴雨停了,月亮又从层云中露出头,洒下银白月华,将整个山林笼罩得更加静谧。
常觉法师等待着,而后胸口的窒闷不见了,双臂的坠痛感也消失了,他居然进入了梦乡。
和尚们面面相觑。
大家围着师祖,静坐打禅。
天亮时分,下山了四五名和尚,赶紧去给师祖请医。
弥尘法师离开了。他让小沙弥给他准备斋饭,吃了饭他需要下山一趟。
“住持,师祖还没醒过来,生死未知,您要下山吗?”小沙弥诧异。
弥尘慢慢吃饭,每一口都嚼得极慢,像是品尽世间滋味。
“师祖已经无碍了。”弥尘法师道。
那个方法不是旁人说的,而是成阳郡主。当今天下,若成阳郡主的办法都不行,哪怕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弥尘要做的,是趁着师祖刚刚发病,请成阳郡主上山救命。
师祖这病,这次好了,下次未必管用;若再复发,他还能活过来吗?
“……住持,那位年轻姑娘说的方子,真的管用吗?”小沙弥什么都好奇。
弥尘苦笑了下:“管用。”
“为何。”
“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是女菩萨。”弥尘法师道。
小沙弥震惊。
他去看住持,却发现住持表情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小沙弥心中费解了。
弥尘填饱了肚子,没有去看师祖,直接下山去了。
山路两旁小径,落满了昨夜被狂风折断的树枝,不少和尚们在清理。
瞧见了住持,他们纷纷行礼。
住持闭关好几日了。瞧着他的形容,这次闭关很伤元气,住持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
弥尘一路下山,脚步不算快。等他到了山脚,早有和尚吩咐附近的车夫准备好马。
马和马车都是寺庙的,这附近的田地也属于寺庙。甚至,寺庙附近的百姓,他们也属于寺庙。不用向朝廷交税,而是像寺庙。
在武则天对佛道两家痛下杀手之前,佛道的确是妨碍了朝廷的皇权统一,他们的权力、财富和土地都过大了。
楚国现在也有这样的趋势。
就像翠微寺这等皇家寺院,有将近一万户给他们供奉。
马车不能上寺庙,就有附近村民管理,大和尚们出行时候牵过来即可。
“住持做什么去?”有人瞧见了弥尘,远远问道。
其他人不知。
这个时候,去请医的和尚回来了。
请的是城里有名的吴金门大夫。
吴大夫医术好,而且大胆,很多旁人不敢治的病,经过他的手都好了。
他随着和尚上山,瞧见常觉法师的时候,发现法师正在努力端着粥碗。
法师的手在轻轻颤抖,也只是颤抖而已。
一碗热粥,他一直捧着喝,没有洒出来半分。
他心里非常痛快,也努力使劲。昨晚这双手仿佛脱离了他的身躯,今早醒过来只是轻轻颤抖,已然是大幸运了。
待老和尚吃完了那碗粥,擦去额头薄汗,吴金门才上前诊脉。
他一边诊脉,一边询问:“昨日夜里情景如何,大师再跟我说说。”
常觉法师就说了。
当时两条腿不听使唤发颤,两条胳膊突然就不像是自己的了。饶是手没了知觉,那种麻麻的坠痛感却一直都在。
“……有点痹症,并无大碍。”吴金门诊脉之后说到。
痹症导致手脚麻木,对老年人而言实在太常见了。
吴金门不知道和尚们为何非要夸张。至少他通过诊脉,觉得那老和尚不可能一时发病就像要死似的。
最多是双臂使不上力气,有点发麻。
“人老了,就是会有各种病,大师莫要担心。”吴金门道,“喝些化瘀活血的药,过几日就无碍了。”
老和尚、大和尚们都欲言又止。
吴金门觉得奇怪,却又不知他们想说什么。
而后,和尚们又请来了三名大夫,还有一名是太医,专门治疗痿痹症的。
他们都说老和尚没事,还说发病的时候双臂发麻是很正常的。
然而老和尚发病的情景,却比他们描述的严重多了。
“昨晚住持给师祖放了血,减了师祖的病势。”
“怪不得这些名医们都看不出来。他们还以为是师祖娇妻。”
“这些人的医术,加起来也不如那位姑娘。年纪轻轻的姑娘,这样厉害,是不是赶得上梁国的成阳郡主了?”
“听闻成阳郡主模样丑怪,那位姑娘倒是长得很清秀。”
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弥尘已经到了庄王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