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湄回来的第三天,卢家老太爷寿终正寝。
薛湄赶上见了他最后一面。
只可惜,他那时候神志昏沉,没有认出薛湄。
也就是说,他其实算没见着薛湄,也没有和薛湄说上一言半语。
甚是遗憾。
老太爷病了两年了,卢家的事情早就划分清楚了,老太爷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卢家所有人都有了心理准备。老太爷这边人刚走,那边灵堂就有条不紊的布置了起来。
薛湄领了一件粗麻孝服,跪在孝子贤孙那一堆里。
按说,依照辈分,薛湄是不需要给老太爷带孝的,因为老太爷也算她的徒孙,她是认了卢家的老祖宗做了师父。
然而薛湄到底是个年轻晚辈,又是这一行里闻名天下的神医。她愿意给老太爷带孝,这是卢家的体面。
没人提醒他,就任由薛湄那么跪着。
因为要替老太爷守孝,其他的人薛湄就顾不上去见了。
在卢家停灵的空当里,薛湄去了趟二叔那边。
二叔家也换了宅子,现在是像模像样的高官门第,庭院宽阔,比从前大了五六倍不止,位置也很好,也在皇城脚下。
“你早该回来了。”二叔说薛湄,“这些年,若不是大将军王,看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的面子,皇位都该易主了。”
薛湄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这些年,二叔对皇帝诸多不满,他已经不算是皇帝的臣子,而是大将军王的。
萧靖承从各个方面架空了皇帝,让朝臣们对他失望,又失去信心。
就连二叔这样忠厚的人,都明白想要换主子,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们已经不对皇帝抱有幻想。
“我在楚国是有正经事。”薛湄道,“二叔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大哥是楚国的九皇子庄王。”
二叔倒也不是很意外:“我听说过。”
“那您有没有听说过,他已经是楚国太子了?”薛湄道。
二叔错愕。
他想起了大侄子那条断腿。
那可不是伪装,而是整条腿都没了的。就这样,楚国皇帝还能选他做太子,是整个楚国皇室都不行了吗?
作为梁国大臣,虽然和楚国不算敌对关系,但盼着邻国凋零,是人之常情。
“……我这些年在楚国,就是做这件事。我一步步的筹划,大哥自己的努力,以及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成功了。”薛湄说。
二叔:“……”
他这边闲聊了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二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跑了三次,都是过来问有没有聊完,夫人还等着。
二叔让薛湄先去看二夫人。
二夫人婆媳三人都等着,就连薛汐也在。
“他们说你现在变好看了,我还不太相信。”二夫人拉着薛湄的手,使劲端详她,“的确是不太一样,却又一样。”
薛湄笑了起来。
女人们的话题就多多了。
薛湄和二夫人等人说起自己这些年在楚国的事,堪称精彩,她们都不插话了,一个个长大了嘴巴,非常震惊。
不过,想到薛湄在梁国做的事,又不至于太意外。
“……汐儿还好吗?”薛湄问。
薛汐没想到突然问她,有点无措。这无措只是一时的,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笑容安静:“我很好,多谢大姐姐记挂我。”
薛湄:“我在楚国的时候,听说你代发修行了。你现在还修行吗?”
薛汐:“……”
她原本是修行的,但大将军让师太找了她,询问她的意见。
她去尼姑庵,一开始尼姑们对她也不算好,毕竟进去了就是她们的人,哪怕不打骂,也要做些粗活。
薛汐进去半年,一直都是自己挑水,还需要扫地,帮尼姑们洗衣。
但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个人,做黑衣装扮,去找了师太。
当天,师太就对薛汐敬若上宾。
“大将军王府派人来,让贫尼多照顾照顾你。”师太如实对薛汐说,“今后这些粗活,就让小孩子们做吧。”
萧靖承一开始没留意到薛汐这边,直到薛湄让他照顾一二。
他果然做到了。
薛汐在庵堂里待遇很好,但也有了些变化。
萧靖承的王府里,有个管事的女人,约莫四旬年纪,她每隔两个月上山一次,询问薛汐的境况。
他很用心,就是怕薛湄问起的时候,他答不上来,反而被其他人占领了优势。
萧靖承答应了薛湄,就不会敷衍。
今年过完年,薛汐就不想在庵堂了。她这些年始终没有剃掉头发,可见她的心并不虔诚。
她只是把庵堂当个避难所,去逃避她带给家族的恶劣影响,去抵消对家人们的愧疚,以及外面的流言蜚语。
她终于明白,她要面对世俗,不能一直躲着。
所以,当她听说大姐姐快要回来了,她就托人写信给二伯母,她想要从庵堂出来。
二伯母去接了她。
“……我早就不修行了。”薛汐垂了头,“我没有慧根,修不出来。”
薛湄:“没有就没有,不耽误吃饭穿衣。你现在住在二叔家?”
薛汐点点头。
薛湄:“今后有什么打算?”
二夫人给薛湄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多问了,还是顺其自然。
薛湄笑了笑:“汐儿肯走出来,我觉得她是想过前途的。她若是迷迷糊糊,她肯定还在尼姑庵里。”
二夫人:“……”
薛汐抬眸,感激看了眼薛湄,眼睛里有了些盈盈水光。
“我想学制药。在庵堂的时候,我读了很多的医经和药书,也与附近种植草药的农妇们相熟,认识各种草药。”薛汐道。
原来,薛汐修行的那个庵堂,山脚下就是大片大片的草药种植园。
她得大将军王照顾,是尼姑庵里仅次于师太的富贵闲人,她可以每天到处逛逛。王府每个月送钱和物给她,她跟那些农妇们交换东西,甚至会帮衬她们一二。
一来二去,就很熟悉了。
她在寺庙将近四年,见了草药一年又一年的生长、成熟。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用观察草药、钻研炮制之法度日。
她甚至尝试过,只是不好对外讲。
她能炮制十来种简单的草药。她又自学了医理。
所以,她离开尼姑庵的时候就想好了,她想靠二叔的关系,找个会炮制药材的师父,教她两年,然后她要靠这门手艺为生。
她不想嫁人,她要主动放弃贵女、贵妇这身份,去做低贱的手艺人。
她要养活自己。唯有如此,她才能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