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深山安静宁逸,微弱的虫鸣缓缓传出。
晨光撕裂了无边黑暗,夜色尚未褪尽时,娜依已经睁开双眸。
娜依皱了皱眉,看了眼胸前的伤口。
一个深夜的时间,暗黑的血迹干涸结块,后背还是隐约传来刺痛,休息了快五个时辰,已经足够多了。
天快要亮了,继续逗留在原地无疑就是在等死。
傍晚的时候,娜依已经知道有几股强大的气息漂浮在山间之中。
娜依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撇了撇嘴,嘴角泛起冷笑。
即便是重伤之躯,这条真龙依旧拥有着她血脉之中无与伦比的骄傲。
那位用刀的古怪男子的气息消失了,是彻底消失了。
娜依的脸色有些奇怪,想起数股强大的气息,随之亦是释然。
“自己还真是抢手。”
娜依轻笑一声,恐怕那人就是死在同族手里,为日后争夺龙血扫清一个障碍,如今闻讯赶来的人哪一位不是为了龙血而来,哪一位不是为了她这条稀世真龙而来?还未见到她这条真龙人族便是已经内讧自相残杀,还真是可笑的种族。
娜依轻笑,这样的人死地越多越好。
体内的伤最多三天,三天之内便能复原,只要熬过这三天,她的危险就减除将近大半。圣人之下就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她,只要不再遇上这种诡异风格的握刀男子,娜依都有自信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类这个种族还是有让人忌惮的地方。
里面的强大的人才太多了,同境界下拥有真龙血脉的自己也是被完全碾压,若是化作真龙,或许胜负能去到五成,但这五成已经是上限了。谁知道那个握刀男子还有没有什么保命的底牌,娜依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这些年还是有些荒废了,太过依赖看重自己的血脉了。
真龙一脉,本就不需要任何的修炼就能直达圣境,只要路途没有多少风险,进入圣境也是水到渠成。但即便是真龙之脉,从圣往上便是要看资质修炼天赋,所以年幼时的真龙并不会荒废时间,利用幼年的时期打下牢实的基础,为从圣之后埋下铺垫。娜依如今是成年期,人族的二十岁年纪左右,放在人族或是真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存在了。
娜依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娜依的父亲巅峰时期已经是为圣者,比起圣人还要跨越一大个层次,她又如何能够丢她父亲的脸?
而且,她的生母,也是一位圣人。
娜依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脸色依旧苍白。
她扫了一眼四周,晨曦下的深山依旧宁静,娜依选了一条野草繁多的小路,朝着前方轻轻走去,自身气息已经被收敛起来,如今的她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之外,与寻常女子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出了深山将这身衣服换掉,除了能观真身的大圣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她的气息。
只要娜依不再这么愚蠢,保住一命情理说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想到这里,娜依神色便是放松了许多,脚下的步伐变得轻松,朝前走去。深山之中的地形错综复杂,山路蜿蜒无数,走哪一条通往的地方都是全然不同。
西南,东面,还有身后都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估摸也是巅峰之境,只有前方比较安全,没有任何气息露出。
但娜依却是笑了笑,拐了个弯,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前方没人?
可笑。
估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前方了。
前后山脉两条大路,人族高手都会从大路入山,少数散修才会孤零零地去寻找她这个香饽饽,其他的人只要站定住一个地方等待消息就好了。浑水摸鱼这件事个个都会做,个个都以为自己是那瓮中捉鳖的人。
而娜依,便是这被困在深山之中的瓮中之鳖。
龙困浅滩难以抬头。
说地就是娜依如此这般窘迫的境界。
突然,娜依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朝后看了几眼。
没有发现什么。
娜依撇了撇嘴,小步朝前走去,但是警惕性已经缓缓提升。
热浪沸腾,刀气如虹光横跨而来,娜依皱眉朝旁微微侧开,刀气落在原先的位置,炸出一个深坑。
刀气徒有气势却没有杀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娜依冷笑,转头准备出手扭碎不知死活的家伙。
转过来,娜依停伫脚步,眸中有些异样。
不远处,芽儿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脸色清冷的少女。
娜依微微愣住,撇了撇嘴。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
夏离的黑袍黄石沾染,想必一路走来已经风尘仆仆,娜依撇了撇嘴,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她还是觉得夏离有些愚蠢。
娜依开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做蠢事。”,夏离冷冷地看着娜依。“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把我们都搭上去值得吗?”
“这样做没能找到你的生母你就已经死了。”
“白痴。”
夏离知道娜依受了重伤,虽说看不出她的气息,但脸色比起夏离之前见到的要苍白许多,神色也显得很是疲惫。明明风尘仆仆赶来就是为了救她于危难之间,可是夏离也不知道自己见到面一张嘴便是狠狠地将她骂了一通。
娜依有些委屈,扭过头没有说话。
夏离叹息一声:“下山时你便知道那位守陵人千叮万嘱人族是多么凶险狡诈,即便你是一条真龙,你也不能这么愚蠢行事。那位守陵老人既然让我带你下山就是想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有什么事我们就一起商量再做决定,你这样做划算吗?”
“自己重伤又被困在山脉之中,无数人族高手蜂拥而至,为的就是你的龙血,即便你的生母闻讯赶来,但没见到她没能够问清楚她真相你就已经死了,这样值得?”
“曾经我和你一样,也是为了一样事情不顾一切。”
“结果呢?结果什么我都没有得到,反而两次把自己的性命丢了。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只要你活着才有资格谈其他,勇敢地活下去才是最真实的。”
“我们可是朋友,如果这一次我们能够活着走出去你就不要这么幼稚了,娜依。”
夏离脸色认真地看着娜依。
娜依嘟了嘟嘴,高冷的模样下很艰难地点了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芽儿,既然找到了娜依我们应该如何出去这座深山。”
“还是直走。”,芽儿没有犹豫。“只有直走才能有一线生机。”
夏离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
直走啊。
一个微弱的圆满之境,一个刚入夜游的人,一个推演后代,想在大流涌动下夹缝生存显得有些艰难。
唯一的那张底牌就是和那位圣人谈妥的条件,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五成的几率生存下来。
夏离突然开声问了句:“娜依,我需要两滴龙血。”
娜依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夏离。
“一滴用来和一位圣人交易,另外一滴作为一个应付的底牌。如果不会伤及根本,这两滴你一定要给我。”
夏离将和那位奸商谈判的事清楚地和娜依说了一遍,娜依大致明了,如今三人都是骑虎难下,那位带刀的古怪男子原来是被夏离的师傅牵制住了。
娜依有些愧疚,但是事也不得已,如今几人都是在死亡的钢索上小心翼翼地游走,互相搀扶,一旦走偏将会是万丈深渊等待着他们。
走在小路上,娜依已将两滴珍贵的龙血用小瓶存起,交给了夏离。走了三里路,遇到寥寥几只食肉的凶兽都对他们敬而远之,确切来说,是对娜依敬而远之。
可怕的血脉威压。
除去人族,的确没有任何生灵敢于挑衅真龙一脉。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即便是密林环绕的深山即便再好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依旧会碰见发生自己最不希望的事情。
一位中年书生握剑站在他们的面前。
眼前的这一位拦路之人,应该是初入圆满不久。气息不太稳定,但夏离依旧犹如站在惊起的翻腾波浪上,这位中年书生的实力远比夏离要强地多,娜依眼眸微微冰冷。
这个人要杀了。
娜依五指张开,白气从之间涌出。
“孽畜。”
拦路的中年书生冷笑,一剑斩出,白光贯穿天际,剑气冲天掠过朦胧的云雾,如冷雨坠落。
娜依无比脸色阴沉。
“阴险小人。”
这家伙是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声势,好让他们脱不了身。
娜依冷笑,白气凝聚化作硕大的龙身。龙首长啸怒吼,一嘴便是将如冷雨射落的剑气咬地粉碎,娜依五指微屈,这位中年书生张口便是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长剑颤动哀鸣。
夏离没有丝毫犹豫,拔刀沿着正前方一路狂奔而出,抬手间便是朝着这位中年书生咽喉抹去一刀。
“人族竟为一条孽畜之龙自相残杀,你可知道你可是人族?”
体内气机汹涌,被娜依一招重创的这位书生微微后撤,躲开了夏离抹来的这一刀。
但咽喉始终还是被刀气刮开一层表皮,流出鲜红刺眼的血液。
这位中年书生色厉内荏,冷喝道:“这片天地中生存的最多的生物就是人族,是人族建立起了天地规则,你让恶龙抬头,若是有一天恶龙残暴嗜血,众生皆会被困在苦海之中。你可就是千古罪人,即便如此你还要助纣为虐?!”
夏离没有说话,反手刀一刀劈出。
中年书生疲于应付,恶龙一招便是将他重伤,让一个夜游的小子站在他头上拉屎撒尿,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夏离突然撤刀,停在原处。
中年书生脸色疑惑,娜依也同样没有想到,收回五指双眸轻轻地看着这位少年。
夏离笑了笑:“若是我给你一滴龙血,你就此退去如何?”
中年书生脸色微征,抬头看了一眼夏离,沉声道:“此话当真。”
一滴龙血,足够了。
这么多强者,拼死拼活都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一滴龙血,如果这小子说地不错,那这单买卖是极其划算的。
中年书生收回长剑,脸色认真道:“只要一滴,我立刻退走,消息我也不会传出。”
为了让这小子相信,中年书生已经做到了最大的诚意。
夏离站在原处脸色玩味,那双桃花眸子眯起。他突然笑了,咧嘴冷笑。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人类就是这么地狡诈无耻。娜依你说地也是有些道理,你看这人道貌岸然,前脚刚说要为民除害为天下苍生着想,现在一滴龙血就把他打发了,也是可笑。”
“的确。”
娜依眼眸中带有恨意,五指再次张开,中年书生再次吐出一滩鲜血。
怒急攻心。
想不到这么简单的计谋都没能意识得到,他也没想到这小子给他设了个套,也怪自己被龙血的诱惑冲昏了头脑。
夏离没有说话,握刀朝前走去,长刀捅入中年男子的心窝,绞碎他的心脏。
夏离看了眼左手握住的长剑,剑身将他手掌刺得鲜血直流。
夏离脸色平静,任由长剑在手中肆虐撕裂自己掌心的皮肉,右手握刀在中年书生的心窝中连捅五刀,每捅一刀,夏离都会将刀身抽出再插回进去。
五刀之后,这位中年书生已经气若游丝,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夏离没有犹豫,抽刀割掉他的头颅,眼神冰冷地看着这死不瞑目的圆满之人。
用自己的左手换一个圆满之人彻底死去,很值得。
娜依看了看夏离的模样,不明白为何他要补上一刀。
明明必须是死,夏离还要去割掉别人的头颅,这个少年今天的情绪有些让她陌生。
“比起小人,这些满嘴都是大义道德的人更是该死。”
夏离站起身来,脸色寒冷。
娜依没有说话,芽儿站在看着今日情绪有些不妥的夏离,皱了皱眉。
夏离站在身前,脸色平淡。
“两年前的今天,我行及冠礼时,没有一人在我身边,是我一人敲响了皇宫的大钟,自己为自己披上了龙袍。二十岁时,我成了一国之君,也是一位亡国之君。我的王朝在一夜之间崩塌,我的父母我的老师全都不知所踪,我一人守在皇宫之中,千里皇城只有我一人。为了所谓的大义,我没有抛弃这个摇摇欲坠的皇朝,我还在一人孤守着,我在等待我的子民,他们终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我没有离开,直到后面,所谓的仙人对我下达了诛杀的命令,原因就是我忤逆仙威,不可将皇位交出。因为我的过失,大夏才会变得这般模样,所以我被人讨伐,被所谓的仙人下达了追杀的命令。”
“我一人持枪对抗十万铁骑,见到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人。为了所谓的大义公德,我一人颠沛流离逃命到现在,又有何人为了所谓的公道站出来为我讨一个说法。懂得大道理的人很多,饱读诗书的人也很多,但又有谁做得到?”
“十个君子或许十个都是伪君子,这种人不该死?诗书之中所谓的天下公义又有何人愿意去遵守,在利益面前血脉尚可相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这些满嘴道德人才是最是该死之人,用道德礼法来约束他人,自己却又置身事外。”
“可笑。可悲。”
夏离冷笑,眼眸冰冷,脸色却是有些失落。
旧年,一位乞儿闯入了他的生活,告诉他这位君王应以礼法律例约束他人,告诉他天下应该正义公道。
他做到了。
可是她没有做到啊。
两年前。是她带兵前来收复夏王朝,是她没有按照礼法道德,强行摧毁夏王朝。
明明她知道他没有做错,她知道一切的事情。可是她还是走向了他的对立面,是她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是她说仙人是天地的主宰,仙人的意志就是天地的意志。
所谓公义,就是仙人的评判准则。
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是她骗了自己。
夏离神色哀伤,抬头看着云空。
仙军公主。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若是有一天相遇,他会亲手杀了那位仙人,告诉他所谓的公义并不是仙人的意志。
若是有天能够再见,他会告诉她,当年的她错了,错地很离谱,助纣为虐,欺凌天地。
这就是所谓她的公义。
“都是虚伪可笑之人。”
夏离冷笑,胸口却是有些绞痛。
被仙人长剑刺穿的狰狞伤疤还清晰地裸露在他的胸膛之上。
夏离发誓,终有一天,夏离会肃清天下所有的不公,用鲜血制造出个真正的公义王朝。
如今这片天地,这些仙人都腐朽了,他要将这些腐朽的仙人通通屠戮干净,创造一个如春秋般的盛世。
只要他能成圣,只要他能够活下来,终有一天,他会登顶爬上众生的巅峰,以最公平的姿态来统治这片天地。
“走吧。”
夏离没有回头,独自一人朝前走去。
这是一头孤独嗜血的狼啊。
娜依看着眼前的这道身影,脸色有些复杂。
一头被背叛过的野狼,却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再次相信别人。
这也是一头可悲的狼。
不是现世容不下他,是这片腐朽的天地容不下这样的人。
若有一天,这头野狼会被天地抛弃,整个天地都会讨伐他。
娜依会站在他的身后,为他背叛这个天地。
就好像今日这头孤狼,穿过重重障碍,不顾一切来到她的身前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