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冰川平原,冰河漫过大地,天地飘起霜雪。
渗入骨髓的寒冷吹散在芦洲之地,积雪深厚的大地上人烟罕至。
阴天,冷冬,飘雪。
风雪漫过,破败的山洞内传来微弱的啼哭声。
目光从远拉近,那是一个被裹在破布之中的婴儿。
破布盖不住的小手已被冰雪冻地通红甚至发紫。
这是一个弃婴,被抛弃的孤儿。
在芦洲这样气候恶劣资源匮乏的贫瘠之地,弃婴其实很常见。
大多数芦洲之地的原住民连自己都无法顾及,更别谈需要耗费多少资源堆砌才能将婴儿养育成人。
再是心疼孩子的父母,面对生活的压迫和世道的不公下,也只能做一回千夫所指的恶人。
微弱的啼哭声愈发清晰刺耳,婴儿好像感受到刺骨的冷冻,毫无抑制地哇哇啼哭,甚至手脚身体都在蠕动挣扎。
她不知道,刺耳的哭声还有那独特的气息,都会将那远古生存在冰雪之中的凶兽唤来。
等待她的,不过是被蚕食吞噬的下场罢了。
破败的洞口壁上滴落冷水,冰水溅在了弃婴的脸上,婴儿哭地更加大声了。
但除了啼哭,除了挣扎,她再也无法多做什么。
等待她的命运,只有死亡,只有黑暗。
微弱的光线投递在洞口处,突然,那仅有的光线被庞然大物遮挡,黑暗浸入了婴儿的双眸。
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凶兽,最原始的芦洲凶兽。
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注定会成为这头如狼般可怕满是獠牙凶兽的食物。
婴儿突然停止了啼哭,她变地安静起来,她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她选择了坦然地接受。
当她看着锋利的獠牙将要刺穿她的身躯时,她微微地闭起了眼睛。
像是一个害怕黑暗的孩子那般,用逃避来自欺欺人。
鲜血溅开,刺鼻的腥味飘散在山洞之中。
刺耳的哀嚎传遍了整个山洞,那并未紧闭的双眸之中有一道细缝,细缝之下的余光看到了这逼近的凶兽在哀嚎,在嘶吼。
婴儿的双眼渐渐睁开,看着那头受伤遁走的凶兽,轻轻地张了张嘴。
像是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想要倾诉什么。
山洞外的光线再次投射进来,微弱黯淡的光线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沾染了鲜血,他的脸上还有无数的尘土。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来,他低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叹息一声:“又是个可怜的孩子。”
“以后我和你就相依为命了,我叫...”
“我叫什么呢,我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这个五官同样稚嫩的男孩子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
“以后等我会认字了,就给你取个名字好不?”
“取个我们都喜欢的名字。”
一片雪花从半空轻轻飘落,落在了婴儿稚嫩的脸颊。
这一刻,婴儿却没有哭泣,轻轻地眨了眨眼,看着他,又看着落下的雪花。
她看着他,他也同样在看着她。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依靠。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为她拂去那一片细碎的雪花。
他低下头来,突然对她笑了,伸出肮脏不堪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也突然笑了,眉眼间流露出幸福安然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的脸颊上,他的手虽然很脏,但是很温暖。
温暖着她的内心,温暖着她的双眸。
她的眼睛中,有他的面容,还有那一道从天际投射下来黯淡的光芒。
他,就是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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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冬暖。
春生,春天升起的希望,是幸福的象征。
冬暖,寒冬里那一抹暖意,也是希望的象征。
冬暖是捡来的,和春生一样,她和他两个都是孤儿。
人世间哪有这么多幸福美满的画面。
看似光鲜的表面多是隐藏着无比的艰辛悲苦。
很平凡很世俗的剧情。
他们的师傅遇到了他们,将他们这一对孤儿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风雪飘零的芦洲其实很小,小地看上去便像是冰雪包裹的小世界,里面有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也有凶悍的原始凶兽,更有一位为芦洲守门的奸商圣人。但冬暖却觉得芦洲很大,大地即便是成人的她也找不到她和他的生父生母。
谈不上太多刻骨铭心的恨意,即便是他们抛弃了她,冬暖也没有太过在意。
命运这两个字,其实很微妙。
对于生父生母,冬暖没有太大的念想,那唯有的血脉之情也被时间磨刻地无比虚弱。
若要冬暖选择,比起生父生母,她更想要现在的生活。
或许,这样有些太过不负责任。
但二十年光阴,即便是藏在襁褓懵懂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都是那个少年。
是她的师兄,从她牙牙学语,磕磕碰碰走路的时候,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无论阳光明媚,还是雪雨飘飞,都是他微笑地看着自己。
生气难过的时候,是春生站在他的身旁,将并不算宽厚的肩膀借给了冬暖。开心欢乐的时候,也是春生站在这里,笑容柔和地望着冬暖。
是他,在自己躲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时候,衣衫破旧地守在自己的身旁。
他的眼眸,从相遇那刻时便已经印在她的心中。
是他,没有放弃自己,一直陪着她,直到遇到了师傅,直到一切都被师傅改变。
比起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甚至说是救命之恩,冬暖更在意春生。
春生是冬暖的所有,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一切,她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春生。
春生是第一,其次才是她们的师傅。
所以即便她的师傅告诉她,春生是真龙,若要腾飞在九龙之上必定要经历波涛骇浪,她都开始犹豫了。
这话是没有错的,放在以前,冬暖也是赞同的。
曾经的春生悟道圆满却是失败而终,日渐颓废,变地无所事事的时候,她觉得春生需要历经风浪,需要去振作自我。
但是现今再听到师傅说这样的话,冬暖是排斥的。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生命的基础上。
春生若是活着,什么风浪都是可以默许的。但若危及性命,那么最简单的争斗冬暖也是不赞同的。
这矛盾吗?
这并不矛盾。
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本性罢了。
爱一个人,便是全身心地位他着想。他的性命,比起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还要稀罕。
师傅对她们很好,在风雪飘零,凶兽游走的芦洲将她们捡回来,劳心劳力地将她们养大。
为了她们,师傅入世奔波,取来无数典籍经书。为了她们,师傅手把手地教他们修炼,教他们感悟。
到了如今,师傅老了,还在为春生奔波游走,去求那位芦洲奸商助春生再得圆满。
但是冬暖迟疑了,她犹豫了。
圆满,性命之间,冬暖却是抉择了性命。
她知道慈祥怜爱的师傅若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春生的结果只有一个,九死一生。
“冬暖,你选择了退避,若这一次春生无法成功,那么以后的他都不能再入圆满。”
“你当真愿意看到春生真正地沉沦,颓废地下巴满是胡渣?”
黑发老人嗓音嘶哑,即便有所不忍,也是提高了嗓音,神色认真地望着冬暖。
冬暖低下头,稚嫩的脸庞有强烈的挣扎。
生死之间的抉择却是让她无法抗拒,又不能不去顺从。
这是个无聊的选择,但偏偏她却不能拒绝。
若是有那么一天,看着春生再次沉寂在长椅上,她会很挣扎还是很难过?
即便他保存了性命,即便他还是陪在她的身边。
她是一个女人,二十岁的女人了。
她不能这样自私,但她却不得不这样自私。
笛声从远处微弱地传来,落在她的耳旁却是这般心碎让人难受。
冬暖抬起头来,轻声道:“我和春生一同生活了二十年,口齿不清时春生已经在一旁守候着我,他是我的男人,我不能看着他死。”
冬暖双眸看着黑发老人,面容稚嫩但却是那样地执着。
“你知道,我不会阻止你的。”
“即便你们两个会死在那里,我都不会去救你们。”
黑发老人冷哼一声,浑浊的目光透露着寒意。
“我不需要。”
简单平淡的四字。
冬暖摇了摇头,轻轻地跪了下来。
便如那个男人先前那般,跪在他的面前,额头埋入冰雪之中。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冬暖记在心中。但冬暖依然记得师傅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冬夜里的那一抹暖光,寒冬中的那一抹暖意,和春生一样,这是希望,这是希望的象征。”
“师傅,我的希望是春生,春生,他就是我寒夜里那一道微弱却永不熄灭的柔光,一直包裹着我。”
“所以,我爱他,我一定要去。”
冬暖站起身来,轻轻踮起脚尖,为黑发老人捋了捋棉袍。
“以后我们俩如果回不来了,好好照顾自己。”
稚嫩的脸庞认真地为黑发老人掸开落下的积雪。
一位黑发老人,脸色痛苦地望着前方。
一位少女,顶着寒冬飘飞的霜雪,独自一人朝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