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是何人?
平心而论,确实有过人的才华,政绩斐然,自是一面。
只是,才华卓越的人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这一点在高拱的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明史》用“才略自许、负气凌人”这八个字形容他,再也恰当不过。
“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之辟易。”这是同时代的大官、拥有“后七子”领袖之誉的王世贞对高拱的评价。
相继挤走了大学士陈以勤、赵贞吉、李春芳,接着又和殷士儋掐上了,以致殷士儋怒拳相向,在内阁大声直斥:“若先逐陈公,再逐赵公,又再逐李公,次逐我。若能长此座耶?”
高拱眼里容不下第二个人——水墨恒一路上寻思着,找我有什么好事呢?
其实,每次见高拱,水墨恒多少有些紧张,心里有十句话,恨不得一句话就说完,然后拍屁股走人。不像与张居正,时不时地还能开一个玩笑。
就说去年,请吃个饭吧,借熏猪头讲了一堆大道理。
“我可不是一个喜欢听大道理的人,很多时候自己都不讲理。如果今儿又是给我讲道理,那以后指定将你拉黑,没得商量。”水墨恒进内阁前,先给自己打了一针,宗旨就是:有事说事,没事儿别扯犊子。
分宾主而坐,打了个照面,气氛依然有些紧张。
“来了?你先看看这个。”高拱抄起桌案上的一道折子,递给水墨恒。一看,是江西道监察御史弹劾殷正茂的。
某年某月某日,行贿多少,人证物证……
某年某月某日,贪污多少,人证物证……
一目了然,列得清清楚楚。
江西道监察御史,乃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一。在明朝,十三道监察御史与六科给事中合称言官。
因言官的身份、职权独特,大凡从中央到地方各衙门,从皇上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所以言官政治地位十分突出。
水墨恒将折子看到一半,心想这是几个意思?
也不想逐字逐句的看完,当官儿的嘛,不摸则已,一摸都是一屁股屎,有几个干净的?更何况是贪污腐败成风的大明王朝。
“看完了?”高拱问,没有表情,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看完了。”
“有什么想说的?”
“首辅好,卑职只是一个八品御医。”水墨恒拘谨的笑了笑,意思很明显,你是堂堂首辅,殷正茂是二品封疆大吏,我有意见也只能保留,烂在心里呀!
“若你坐在我的位子上,该如何处置?”高拱盯着水墨恒。
“若情况属实,依法办理。”水墨恒想了想。
“可殷正茂既有军功,又有能力,广西在他的督抚下,逐渐走上正轨,若此刻将他拿下,广西势必又将陷入一片混乱。”高拱侃侃言道。
“两害相侵取其轻,那就将折子压下去?”这次,水墨恒想都没想,看似回答得很随意,只是带着试探的语气。
“嗯。”高拱点了点头,“这事儿你跟殷正茂知会一声,让他悠着点儿,别因小失大,阴沟里翻了船。”
水墨恒一愣,费解地望着高拱,心想这正是你拉拢殷正茂的好机会啊,为何自己不出面呢?套近乎也不是这么套的呀!
只听高拱阴沉沉地将话题一转,问道:“老夫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有一事,杀张青松,是否出自张居正的指使?”
哦,水墨恒终于明白。
原来高拱是要找张居正的茬儿。
水墨恒不慌不忙,坦率地回道:“是。”干脆利落,理直气壮,不过稍顿了顿,一个反问:“那又能怎样呢?”
呛得高拱眼珠子一瞪。
“张青松本就该死,首辅不敢杀,难道还要攻击杀他的人?若真如此,首辅那是落井下石。”水墨恒迎着高拱犀利的目光。
如此的叛逆。
如此的嚣张。
大出高拱的意料之外。
这又让他想起殷士儋与他互怼的情形。
看着高拱极度不满的神情,水墨恒放缓语速,降低音量,尽量保持谦卑的姿态,说道:“首辅,其实,我有句话憋在心里一直想对您老说,您与张居正同舟同济过,何不再度联手,先将您眼中的另一颗钉子拔掉呢?”
高拱浑身一颤,一石激起他心中的千层浪——
“对呀,我与张居正都是裕邸旧僚,他曾谋我出,我亟称他的才;我居揆席,他又肩随之;我多与同列发生冲突,他独退然下之,不与介入……中途虽有摩擦,为何不能冰释前嫌呢?就像对待殷正茂一样……”
高拱被水墨恒一提醒,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之中,似乎看见了一道曙光:“冯保到处钻营,我若联手张居正,出奇制胜,先将此阉置之死地,岂不快哉!”
只是,高拱心中的那道曙光一闪即逝,只听他幽幽一叹:“张居正不甘屈居人下,终非池中物呀!”
“若首辅一味与张居正作对,那结果只有一种,张居正定与冯保联手,首辅觉得是您联手张居正的可能性大,还是觉得您能双手抵挡四拳呢?”
水墨恒起身,冲高拱鞠了一躬,说道:“一直以来,首辅对我不错,所谓忠言逆耳,我已将可能扭转局势的方法告诉您了,至于做不做,完全取决于首辅您自己。若没有其它事,卑职告退。”
高拱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
水墨恒从内阁出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丝丝得意,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诶……
若高拱在这个时候选择放低姿态,重新与张居正和好,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至于张居正愿不愿意配合,那就要看高拱的诚意了。
毕竟现在首辅依然是高拱,一切人事任免权还在他的手中,而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孟冲,皇上也还活着。
若真要等皇上驾崩,高拱再想扳倒冯保,那就难于上青天。
试想,皇上一旦驾崩,皇太子还小,李贵妃必然要摄政,那冯保的位子就稳稳当当的,谁也动不了。
那个历史就是这样讲的。
“高拱啊高拱,看你对我没有恶意的份儿上,我今天对你说的话,可没有半分保留呀!这些话本不该说的。张居正啊张居正,这次对不住了……”
水墨恒一路走,一路想:“可这个历史毕竟有我浓重的一笔,作为参与者,我很想看看高拱是否到底宁折不弯呀!男人哪能一硬到底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