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吩咐给小四儿，让他去“买锥子”，意思就是说让他找个手硬的爪子。大概十天之后，他给我带回来一个外号叫“老刀”的人。
老刀，现年四十多岁，是江湖上成名已久，却很久不踏足江湖的老前辈。
八十年代中期，老刀十六七岁，是d市有名的混子团伙菜刀队的一员。当时的他，还不叫老刀，而是叫刀哥。所谓的菜刀队呢？也就是这样一群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儿，穿着家里大人的旧军装，怀揣一把菜刀，混迹街头。但随身带刀的菜刀队，其实并不算黑社会，因为他们虽然经常惹事儿，但还真不祸害老实人。他们乐于和其他类似的小团体火拼，但多为了名气和义气，却从不以敛财为目的，什么勒索小朋友，沿街收保护费之类的事儿，他们还真从来都不做。说起来还颇有点古代侠客的意思。
但所有的社会团体，都会有一个变质期。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身颇具侠气的d事菜刀队，在90年代受到了改革开放大潮的冲击，不少队员都开始心思活泛，不想再以行侠仗义打架斗殴为乐，反倒很想去靠着自己的暴力手段，弄一点钱花。
有一天，刀哥身边一个外号叫黑背的小子找到了刀哥，说这两年南方一些大城市，都开始流行吸白面，咱菜刀队有人有刀，是不是也赶一下时尚，去搞点来卖一下，带兄弟们发个财呢？刀哥这样一个古典流氓，当然不乐意，当下就给了黑背一个大嘴巴，然后告诉他说：
“老子是流氓，可老子他妈从来不敢害人的事儿。”
这事儿，在刀哥这就此也就不了了之。但那个叫黑背的小子，在挨了刀哥一个嘴巴之后，就退出了菜刀队，自己拉着一票人开始单干。
几年之后的一个晚上，刀哥照例怀揣一把菜刀在街上瞎溜达，在一个胡同里看到几个小子正围着一个女孩儿，不知道在干什么。刀哥很是好奇，便想上前看个究竟。走进几步之后，他就搞清楚了，原来那几个小子正在连吓带哄的要喂那女孩吸食白粉，领头的就是黑背。
黑背在脱离菜刀队单干之后，他就搞起了贩卖大麻和海洛因的勾当。偶尔也会找一些漂亮小姑娘，连哄带骗的让她们染上毒瘾，然后再通过毒品控制她们去卖淫，从中获取了丰厚的利益。而这天晚上刀哥碰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刀哥本身就是个侠骨柔肠的汉子，看到昔日的小弟干这么不厚道的事儿，当时就冲着黑背冲了过去，两句话没谈拢，刀哥立马就拔出了菜刀，黑背一伙人也都掏出了匕首、三棱军刺等凶器，把刀哥围在了中间。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几分钟之后，刀哥靠着墙根倒在了地上，身中六刀，满身都是血。但对方黑背那一伙人，却统统被刀哥手中的菜刀放倒，一个能直着说话的都没剩……
那个时期，刚好是90年代严打风潮最火爆的一段时间，身中六刀的刀哥因涉嫌聚众持械斗殴，同时涉嫌参与组织黑社会性质团体，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三年。
十三年的牢狱之灾，让刀哥从一个青年，便成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刀哥也变成了老刀。出狱之后，老刀在一家修车行找了一份修车的工作。而他这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车行门口，晒着太阳，拎着菜刀削萝卜吃。他说，
“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那里面几乎没有水果，我刚好又被分在厨房工作。有事儿没事儿，就偷着用菜刀躲没人的地方削萝卜当水果吃。现在出狱了，这却已经成了习惯。”
而曾经在道上混过的一些人，有时候特意来看老刀，客套一番之基本也都会对他说，
“你好歹当年也是一把菜刀闯天下的牛人，怎么就窝在这修车铺子里削萝卜吃呢？”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语，老刀都会横着眉毛回一句：
“老子凭自己手艺赚钱吃饭，有啥丢人的？再说，吃萝卜咋了？萝卜顺气……”
也仅凭这一句话，老刀虽不再踏足江湖，但江湖人都分外敬重刀哥骨子里的这份傲气和侠气。
2012年，在修车行干了几年的老刀，把自己大哥的孩子，也带进了修车行里当学徒。这其中的原委，主要是让自己的侄子有一门傍身的手艺吃饭，附带的原因就是老刀正在存钱，准备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修车行，到时候也刚好可以让自己侄子来帮自己。到2013年年初的时候，老刀已经一毛一毛的攒了不少钱，据他自己估计，等到2013年年底，他就可以辞职不干，转开自己的店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侄子出事儿了……
原来，他侄子继承了老刀家族父辈的流氓脾气，从小就混迹街头，各种打架斗殴。在跟了老刀开始学修车之后，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仍旧有事儿没事儿就出去惹点事儿。
一天晚上，老刀的侄子特意晚走了一会儿，然后把一辆放在车行里做保养的一辆奔驰小跑儿，偷偷的开出去玩了。原本这样的事儿，在老刀的侄子也干过好多次，无非就是为了在朋友面前混一下，长长脸。可这次，却出了意外。在一条流光大道上，他把车速直接彪到了两百，结果方向盘失控，尽管他全力的控制刹车，但最终这两倒霉的奔驰小跑还是一头撞上了路旁一棵大树，整辆车的前脸全都撞得凹了进去，而老刀侄子也直接被撞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事后，车主走法律程序追究了车行的责任，要求车行赔偿车辆维修费用六十万，车行老板直接找了老刀侄子要求赔偿。而老刀的大哥大嫂，并不算什么良善之辈，被要求赔付巨额赔偿金，当时就不干了，直接就找到老刀，要老刀帮他们出这笔钱，还振振有词的说：
“不是你让我儿子来跟你学修车，能出这事儿么？就应该你负责赔，我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
老刀，虽然是个生气了就直接拔刀的汉子，但对自己的亲大哥大嫂，他真的做不到。在一声长叹之后，老刀就一个人去找了车行老板，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四十万，给了老板，说他现在只有这么多，如果不行，他继续给老板打工，直到还清。车行老板虽然不是江湖人，但对老刀这样一条江湖汉子，向来敬重有加，最终，他只收了老刀三十万，另外三十万，他自己掏了腰包。但饶是如此，老刀仍旧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再想要开属于自己的修车行，估计还要再等十年了。
小四儿是在号儿里认识的刀哥。也就是在老刀缺钱的时候找上他的，说可以给他一笔钱，只要他帮着做一件事儿就行。老刀当即就说，他敢砍人不假，但要是祸害人的事儿，他绝对不干。所以，他没问小四儿具体做什么事儿，就一口回绝了小四儿。而我在听小四儿说了老刀的事儿之后，决心破一次例，准备亲自去见老刀。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让小四儿替我约见了老刀，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d市一家不错的茶楼包间里等着老刀。我在喝了半壶茶之后，老刀终于姗姗来迟。原本，我认为老刀应该是个剃着青茬发型、满脸满身横肉的大汉，但事实是，老刀是个身高一米八多，晃荡荡的瘦高汉子，脸被阳光晒得黝黑，腮边满是青须须的胡子茬，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油渍的白色跨栏背心，下身是条同样满是油渍的大裤衩。他走进包厢，只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径自坐在了我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直接来了一个对嘴吹。他喉头咕哝了两下之后，啪的把壶放在桌子上，接着便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服务员，续水……”
在茶楼里，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老刀这样喝茶的。不过，他这样毫不拘谨做作的姿态，刚好说明他是条汉子。
在服务员进屋，给老刀的茶壶续上水，然后又给我重新上了一壶普洱。老刀则再次拿起茶壶，又来了个一饮而尽。这次，他在喝完之后，直接把视线投到了我身上说，
“说吧！找我啥事儿，说完我好回去干活。”
我对着豪放的老刀，自然也变得豪放，玩太多花花肠子显然不和他的胃口，于是，我便也开门见山的和他说：
“老刀哥，我是李小四儿的老板！本来我是让小四儿找你替我做爪子的，可我重你是条汉子，车行，我帮你开。你什么都不用帮我做，值当是我投资，你赚钱了，分我一份就成。”
我话说完，本来对我有点不理不睬的老刀，竟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看着我。好一会儿，他竟略显萎顿，身体不自觉的佝偻了半分。然后才开口说道，
“胡老板是吧！我老刀，谢你这份情，你也是个带把儿的，我敬你。车行，我的确也不想再等十年开，我也不想欠人情，说吧！让我干啥。只要不祸害好人，你要的事儿，我替你做了。”
我并没又想到老刀会这么说，但最终，我还是应了他的意，把要他替我做爪子，干掉张大胡子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和他说了……
老刀动手那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怀里揣了一把崭新的王麻子菜刀，进了张大胡子家所在的那幢楼的楼道，靠在一楼楼梯侧的角落里，装成要饭的避风在那睡觉。而小四儿则在张大胡子家门外等着。等到深夜里张大胡子回家的时候，小四儿便给躲在里面的老刀去了一条信息，通知他张大胡子回来了。
等张大胡子打开自己家的楼门，进入楼道的时候，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老刀，便趁机冲上去，掏出怀里的菜刀照准张大胡子的脑袋，上去就是一刀。
张大胡子没有当场倒地，而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手拿菜刀的人。好一会儿，他才闭上双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而老刀为了确保张大胡子毙命，他再次抡起菜刀，对着已经死了七八分的张大胡子的脖子，又狠狠的剁了一刀。完事儿之后，他便随意擦了擦刀上的血，离开了现场……
两个小时后，有人发现了倒在一楼楼门口的张大胡子，人早已经死透了。而老刀呢？这会儿已经把菜刀扔进了河里，脏兮兮的血衣一把火烧了，回家睡了大觉。
半年之后，老刀在d市市郊开了一家属于他自己的修车行，大概花了我七十万，老刀自己则掏了十五万。那天我并有到场，但之后小四儿告诉我说，开业当天去了不少d市的江湖大哥，大概同为江湖人的他们，也都敬重这个曾在江湖中混过的老刀吧！
而在两年后，小四儿自己犯事儿进了监狱，老刀则替代了小四儿，成了我在d市的招子。
至此，d市仍是那个d市，人来人往，人去人留。
d市的江湖仍是那个江湖，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但石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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