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有三十七株红梅,品种齐全,不论是淡寒红还是雪月花,都是那个男人亲手为她栽的,只是因为她不小心说漏嘴,师兄送给她一座梅林。
而这个梅林,原本叫芳流阁,取自她平生最爱的一种红梅。但雅总共就来了一回,在季迦叶一个又一个纳妃之后,她便再也没来过。
也不知道,她跟乾帝二人,是谁不让谁安生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跪在地上的孙氏都快成了个雪人,嘉善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必呢,若本宫是你,肯定拿着嫁妆出宫,凭你的姿容本事,何愁找不到一个真心爱慕你的男子。”
不知孙氏是冻得麻木了,还是不想搭理她,僵硬的身子一动也不动。
嘉善公主又叹了口气,蹲下身,手里还举着伞,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孙氏的眼睛,“天寒地冻的,跪久了身子垮了,若是一辈子不能有孕,哪怕陛下回心转意了,你觉得他能宠你多久?”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你还想谁来爱你。”
孙氏眉发皆白,终于缓缓抬起眼皮,嘴唇微微颤动着,“公主,我是真的,真的爱他啊……我要的并不多,哪怕,哪怕就看着他……”
跟她说爱慕乾帝?呵,还真是讽刺。
“那又如何?”
雅看着执迷不悟的孙氏,就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一颗真心捧出来,只求对方看自己一眼。或许她比孙氏,比后宫所有的妃子都要好点,至少她是皇后,是那人的发妻,该有的尊荣一点都不会少。
“你知道萧贵人是怎么死的吗?”
见孙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嘉善公主嘴角微扯,那张纯澈无辜的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剥皮,她死的时候本宫在场,陛下亲自下的旨,你怕是还没见过剥皮吧,把人活人埋在沙子里,从头顶划开一道缝,水银灌进去,那样剥出来的皮都是完整的,那一团肉还会动,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己那张完整的皮……”
“你不怕死,尽管试试。他以前是你的夫君,可他更是乾国千千万万百姓的陛下,你觉得,你有什么可让他改变主意的?”
能活着出去,已经天大的恩赐了。她们才二十岁,风华正茂,才艺双全,可以无病无痛地逃离这个吃人牢笼,竟不知感恩戴德,真是个傻的!
“呵呵……公主是没爱过人……”
没爱过?哈哈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公主眼泪都笑出来了,有滴落在雪地里,瞬间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笑,有的人一心求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
“我只是比你幸运点,碰巧遇到可以彼此相爱的人罢了。”嘉善公主放下伞,扶着酸软的膝盖缓缓站直身子,深深望了眼脊背挺直跪着的孙氏,转身欲走。
却直直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清冷的梅香都掩盖不了的浓郁酒气。
“陛陛陛下,臣妹该死!”想都没想,她也跪了下去,心底早就后悔了。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头顶停留片刻,才传来帝王喑哑低沉得声音,“恕你无罪。”
嘉善公主松了口气,垂着眸子乖乖站起来。她身上的狐裘依然是红色的,火狐稀有狡猾,一件狐裘不知要猎杀多少火狐,何况是这一整身光亮到不带丝毫杂毛的,当真是千金裘了。
可他刚让后宫缩减开支,内务府自然不敢阳奉阴违,那么这价值千金的狐裘,只可能是季迦叶送的。
“陛下!”见乾帝迟迟未发现自己,孙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她跪在雪地里太久,浑身僵硬,双腿甚至不能站直,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直挺挺地朝乾帝身上倒去——
可惜,她低估了乾帝心肠的冷硬程度。
年轻的帝王只是侧了侧身,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孙氏,又硬邦邦地摔回了雪地,面朝下,看着就疼。
“来人,将孙氏扔出宫。”
“陛下……”小公主不可置信得开口。
“怎么不叫皇帝哥哥了?”
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都忍不住颤抖,李商言这何止是铁石心肠,这人根本就没有心!好歹是他的妃子,他曾经宠爱过的人,说扔出去就扔出去,也不想想孙氏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这天寒地冻的,要是真的被扔出宫,还有命活吗?
“皇帝哥哥,”嘉善公主微微垂着羽睫,遮住眼底所有情绪,“臣妹知道的不多,后宫又不准干政,可也听迦叶说灾民安置需要钱款,一天两顿的稀粥根本不足以抵御严寒,何不卖孙家一个面子。”
左右现在后宫也就剩个孙氏,经不起什么风浪。
可惜她还是太天真了,有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前面所有的决心都是枉然。宫里留个孙氏,朝中大臣难道不会起心思,到时候又来个外戚干政,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都白费了?
何况,这孙氏敢在他眼皮子地下耍心机,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果真是个蠢的。”也不知说的是谁。
倒在雪地里孙氏挣扎着起来,她脸上的妆都化了,早就看不出昔日绝色容貌,而且,小公主秀气的眉毛微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样的孙氏跟她前世没那么相像了。
原本的六分相,到如今也只剩三分了,这……?
“把人扔出去。”
这些几个侍卫都没犹豫,一人抓着孙氏的一条胳膊,直接往宫门口方向拖,留下两条长长的划痕。
谁能想象,这就是一个月前还圣眷正浓的德妃。
小公主一张俏脸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就好像往头上浇了一盆雪水,再满的红唇,再到细致的眉眼,最后停在她的发顶,动作堪称温柔地替她弹去发顶快化了的雪花,“难不成被朕给吓着了……”
“陛陛陛下……”
这是什么称呼?乾帝竟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叫朕皇帝哥哥。”
小公主真的快哭了,每回觉得自己足以对抗乾帝的时候,总是被他的阴狠吓得哆嗦,她以为自己能够报仇,只要足够狠心。唯独忘了这个男人毫无弱点,所有的准则礼法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那费尽心机下的迷幻药,或许对他起不到半分作用,李商言这样的,都不能称之为人。
“嘉善方才看了出好戏,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