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没说,李商言从她眼里看不出半分对先帝的爱慕,也难怪,当年身为皇后的她明明能牢牢把持后宫,先帝却依然有那么多妃子,她大概是真的不在乎吧,在乎只是嘉善的生父,那个连湛二都查不出来的人。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那女人流落,呵呵,李商言骨子里就是卑贱的,他娘是个被赶出宫宫婢,一个在楚馆长大的孩子,呵呵呵,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几日过得太憋屈了,这辈子不顺心的事情少之又少,哪怕先帝不爱她,可身份摆在这,该有的敬重体面都不少,结果被那贱人的儿子害的一无所有,她怎么甘心?!
“母后,慎言。”
李商言眼底涌动着一片诡异的清幽,像是疾风骤雨前的平静,他一直认为,母亲是被这毒妇逼得出宫,不得已委身与倚韶阁,他每日都能看到母亲跟各色的客人调笑,而他就藏在小小的衣橱里,一遍遍默念清心咒。
出现孩子是极不详的,他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在那种地方生下他,又是如何将他抚养大,直到三岁,他开始懂了一些事,每日清晨母亲一脸倦色回来,身上厚重的脂粉气都盖不住别人的味道。
或许因为这样,他才对香味格外,小小年纪就开始制香,因为对阁里有用处,因为母亲当时风头还盛,他才不至于被赶出去。
前面十二年唯一的温暖便是她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姑娘,皎洁如一抹月光,最后化为他心口的朱砂痣。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春天吧,母亲偷偷带她去庙会玩玩,他长这么大,每日除了识字制香,便没别的事,根本不像十岁的孩童。
庙会上人很多,他还没灶台搞得时候,就终日在倚韶阁蛮火,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拉着母亲的手,那一刻,他真是心意升起要保护这个柔弱血脉相连的的想法,他像一个大人一样,满怀希望地计划着以后年年岁岁都出来一回,就只有他跟母亲两人。
可变故还是发生了。
一匹照夜白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将他们挤到路中央,母亲摔倒在地,却还是把她紧紧互在,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到她身上了……
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马被人及时勒住了,是个清秀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孤傲清冷到不可一世。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从人群中蹿出来一个梳着双头髻的小姑娘,只比他们小了两三岁,粉嫩的一团,脖子上挂着一串东珠,贵气十足。
小姑娘掰开那男孩拉扯缰绳的手,见到触目惊心的伤痕后,终于哇一声哭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救了,师兄你疼不疼呜呜呜……”
马上的人惊魂未定地下了马,几十名玄甲侍卫立马围住了他们,见到马上的姑娘无事后,接着便对那少女跟小姑娘拔剑,“大胆,你可知我们小姐是谁!”
那个小姑娘也是气急了,一把将少年护在身后,“我不管你们是谁,不过,皇城纵马者,斩!”
谁都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会有这般气势。
可直到她是夏国公唯一的女儿,父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后面的事情他也忘得差不多了,萧家的人灰溜溜地走了,当年夏国公府的风头在皇城无人能及,别说在走下坡路的萧家了。
“你们没事吧,”小姑娘的脸颊都是淡淡的粉,仿佛落在初雪上红梅,带着恰当好处的真诚,“这个给你吃,吃了什么病都会好的。”
明明是江湖术士骗人的话,可从她嘴里出来却莫名地可爱。
这时那少年终于说话了,怒气冲冲的,“那是我给你的,你知道一粒药费多少功夫吗?!”
小姑娘哒哒跑到少年身边,伸出肉嘟嘟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师兄别生气嘛,我回去帮你采药还不成吗?”
少年冷哼了声,甩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始终隔着一丈的距离,直到小姑娘再次追上他,少年的手掌将小姑娘的手包住,背影越行越远。
人世间的邂逅,如雪泥鸿爪一般,转瞬便没了痕迹。她大概早早忘了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可对季迦叶的依赖却从没变过,即便以后他登上了帝位,成了九五之尊,他依然打心底羡慕季迦叶,那个能光鲜亮丽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年。
他算计了这么多把她捆在身边,结果,结果还是失去了她……
李商言只觉得一阵阵头晕,“吱——”一声刺耳的木椅蹭地声,‘嘉善公主’蓦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刘太后那一声声‘嘉善’从后面传来,全都被面色铁青的李商言屏蔽在耳后,他心底积了一团无处的怒火,童年时遇到的屈辱,回宫后遇到的刁难,乾国的重担,数十万的百姓的生死全都他身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理他远去,最后这剩下可孤零零的宫殿,还有将龙案堆得满满的奏折。
母亲临死前还挂念着先帝,当时先帝早就是帝王了,也没有忘了母亲,却因为她是个卑贱的女子,竟眼睁睁地看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倚韶阁绝望下去。
直到发现他的存在,先帝派人来接他的头一晚,母亲终于用一条白绫结束了她孤苦的一辈子。
“公主,陛下已经睡下了,什么事……”
“滚开!”虽然没有内里,可推开元福的力气还是有的。元福摔倒在地,他是乾帝身边总管太监,乾帝眼前的红人,哪个人见着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声‘元福公公’,除了陛下,还真没人敢给他这么没脸!
“来人,公主擅自闯陛下寝殿,还不快将公主拦住!”
唰一声,一把白晃晃的刀就横在了‘嘉善公主’的身前,离着白皙的脖颈也不过几张薄纸的距离,而后是湛五那张英气的俏脸,“公主请回吧。”
‘嘉善公主’突然平静了下来,很平静,非常平静,以至于有一种暴风雨里来临之前,海面上波澜平静的感觉。
“若本宫非要见到呢?”语气很轻很缓,却掷地有声。
朱红色的寝殿门轰然打开,‘乾帝’只穿了件白色的单衣,胸襟那儿松松垮垮的,见到门外闹哄哄一片也不恼,反而打了个哈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