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自己来吧,”雅伸出手想要去够那个碗,却被乾帝躲过了,年轻帝王平静地望着她,那偏浅色眼眸暗流汹涌,“还是说,你想朕跟迦叶一般喂你?”
迦叶怎么喂她的?
雅秀美紧蹙,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猛地一白,所有的情绪都写在那张震惊到无可附加的脸上。
迦叶那回,是嘴对嘴地哺药!
他李商言难道还想效仿不成?这人可还有半分礼义廉耻?!
“皇兄把嘉善当成什么了,一个消遣的玩物,还是一个泄愤侮辱的女子?”
这丫头果然知道如何让他最难堪!好不容易越过那道坎,便被她轻轻松松打回了原型。
方才那点旖旎气氛瞬时烟消云散。
“呵,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左右,朕与你,也没有亲缘关系。”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把心底那抹深藏的渴望说出来,李商言非但为自己这龌龊心思感到羞耻,竟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对这小丫头投入的注意太多了,还一而再地阻碍她的婚事,以前自己或许还能自欺欺人。
可乾隋宫太冷了,孤寂的宫殿连个活物都没有,不像她的齐芳殿,一年到头都是花花草草,还养了条极丑的鱼,他总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只要她在身边了,这鲜活的东西就会出现在自己的乾隋宫里呢?
“哈哈哈,皇兄难道忘了皇嫂新丧还不到半年吗?难道前面的遣散后宫,出家修身都是做给朝臣看得吗?还是说,皇兄想用这法子,把臣妹踩到脚底,好狠狠地报复母后吗?”
原本的欣喜突然散了,乾帝沉下了脸,表情有些认真,“朕从不拿感情开玩笑。”
“陛下是逗我笑吗?那萧贵人,良妃,德妃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只是……”年轻的帝王有些说不出来,他生于楚馆,有的事情比别人看得开,而有的事情却比别人执着,他总觉得,左右自己不曾碰过那些人,还给她们足够的荣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却忘了他这阴谋算计里,牺牲的是这些女子的一生。
“只是什么?她们难道便不是乾国的子民了吗?”雅满是讥诮地望着他,“还有皇嫂,陛下对皇嫂所谓的真心就是这样,不住半年就见异思迁?”
这咄咄逼人的话,换做旁人,早就被乾帝拉下去砍头了,偏偏这人是小丫头。而且,她的话,自己无力反驳。
他以为自己能替初晴守一世,然后过继一个子嗣到她名下,等老了把乾国交给这个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死后跟她和墓而葬,下辈子还做夫妻。
不过这丫头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这种熟悉之感太莫名了,她明明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像以前的嘉善公主,一开始他便心存疑虑,暗暗派人盯着,可每天看着关于她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深陷了进去都不知道。
“你跟她……”李商言说不出来,前面二十五年,他只是尊崇本心,从未像这样左右为难,满心纠结过,“我能给她的,也能给你,人死毕竟不能……”
他看到小丫头哭了。
刚才痛成那样,小丫头也只是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深深地牙印了也不吭一声,说来也可笑,明明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金贵公主,却好像比谁都能忍耐。
然而现在,她却哭了。
“别哭了,朕不逼你就是,朕只是想,”年轻的帝王无措地垂下眼帘,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犬,“朕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她,她那么善良,光鲜亮丽,朕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好她身上都有……”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大仇未报,凶手还逍遥法外,可他却对另一个女子,还是那毒妇的女儿动了心思……冷静下来的乾帝突然慌了,心头脑袋里全都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思考。
一头觉得自己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边却又觉得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他没有不对。
咣当一声,药碗摔倒地上,黑色的药汁溅落到处都是,毁了一张纯白色的地毯,空碗转了两圈,又稳稳地停在那儿。
乾帝像是大梦惊醒,突然从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又是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可这回,雅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皇兄——”
乾帝脚步一顿,因为走得太急,还踉跄了下,相当罕有的狼狈,他头也不回地开口,“今日朕什么都没说过,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她都不在了,连骨灰都没剩下,像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温暖呢?冷冰冰的乾隋宫才是他最终的去处,乾国需要一个没有儿女私情牵绊的帝王,答应先帝的事情他都能办到……没什么不好的,李商言压下喉见腥甜的味道安慰自己。
“朕还有折子没批,先回了,你好好养病。”说完便又要走。
“皇兄,我想到府住几天。”
年轻的帝王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你一个未嫁之身住在男子府上成何体统……”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心里想着,或许分开一段时间,自己不会整日整夜见着她,那荒唐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就会消失。他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李商言,没有弱点,无坚不摧的乾国皇帝。
“……好。”
这声好语气说是应答,到更像是叹息。
他最终还是妥协的,想当年,李商言对前世的自己,也像今天这样,放弃妥协过吧。
或许他不是不爱,这是这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总是被牺牲的那个,就像他自己说的,牺牲几个世家女又如何,他连自己都能牺牲!
青松又端了碗药进来,伺候嘉善公主喝了药,又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地毯,她最近话少了很多,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指手画脚了。
“青松。”
“公主吩咐。”她垂着手站在一边,方才里面的乾帝跟雅说的话她没听到,只知道公主又惹陛下生气,说不定现在公主也在气头上,她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雅见她神色无异,不过也看不出真假,干脆随她了,“本宫跟迦叶说过,本宫出嫁会带上你,等到了府,本宫便放你出府。”
她其实有点忌惮青松,毕竟青松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她都清楚,万一透露出去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大麻烦。
“奴婢多谢公主!”
她脸上的欣喜不像是作假,梆梆的磕头声听着都疼,雅还有点虚弱,只是摇了摇头,“本宫歇会儿,等醒后去跟母后辞别,去府住一段日子。”
“奴婢也跟去吗?”她早就不想待在宫里,一言一行都得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大人怎么就挑了她这么一个没本事没志向的人在公主身边呢?
以后青松才明白,正是因为她的普通到不引人注目,加上那带着傻气的忠心,才会被大人看上。
“自然,你不去,谁照顾本宫啊。”
青松心满意足地出去了,雅笑着喝光了药,逼着自己不去想乾帝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