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邺老伯还是把小公主带到了里头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东边搭了个葡萄架,下面是一张石桌,摆了一副棋,旁边放了个炉子,上面温了壶小酒。
不过是寻常的东西,可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却叫她几欲落泪。
“坐吧小姑娘,小老头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嫌弃。”
小公主压着泪意腼腆地笑笑,坐定后却盯着石桌上的残棋怔怔出神。邺老伯也见到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倒了杯温好的烈酒,“你小女孩家家的,就不给你倒酒了,小老头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便就不拿出来献丑了,说吧,姑娘你找我何事?”
雅终于收回视线,伸出素手,在那副残棋上停顿数息,突然捡了粒黑子。
啪嗒一声,邺老伯手里的杯子摔倒了地上,碎了,温热的酒慢慢浸入土里,可醇厚的酒香却还在。
邺老伯猛地站起来,勃然大怒,一副要跟她拼命的架势,再也没有方才半分的和善可亲。
雅躲开那记凌厉的掌风,依旧微笑着道“您先别动怒,这棋解了。”
邺老伯怔了怔,顺着她的指的方向看下去……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只是颓然坐了回去,双手死死抱住了头,“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没人能,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
这幅残棋他守了那么多年,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破了。二十年啊,他足足守了二十年,一朝局破,他也不知是悲还是喜了。
“是义母布的棋局,我怎么可能不会解呢。”
她看到邺老伯一点点抬起头,看到他原本呆滞的面容一点点扭曲,忽然再也无法保持那笑呵呵的模样,雅只觉得后背一冷,故作坦然抿了抿唇。
“小姑娘,虽然你是大人带来的人,可这话也不能乱讲……”
“邺老伯先看看这个吧。”她从袖中摸出一粒紫檀佛珠,很普通的佛珠,一般贵妇手上都会戴的,可细看就会发现这佛珠的不同。上面雕刻的不是佛珠也不是菩萨,而是一只睚眦。
雅前世的母亲的部队,便叫黑睚眦。
“义母有一子一女,一子是夏国公的世子爷,如今生死未卜,而一女是乾国四个月前薨的孝尊皇后……”
“你是谁?”他已经冷静下来,雅光从脸上,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相信。
“迦叶没跟你说,我是嘉善公主,先帝跟刘太后的唯一嫡女,乾帝是我的皇兄。”
邺老伯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像是要一辨她话里的真假,雅便无畏地由着他打量,“当时义母认下我这事只有三人知晓,义父,义母还有姐姐。”
“你跟小老头说这些做什么?你说的这三人,如今都不在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辨别真假。”
“因为我想替姐姐报仇。”
小公主表现得太平静了,这份平静叫人极容易相信她后面的内容,“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姐姐身子骨康健,怎么可能被场小小的风寒便夺去了性命。真当太医院还有迦叶是死的吗?”
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张秀美的脸蛋都扭曲了,“姐姐是中毒死的,堂堂皇后,一国之母却中毒死的,最后又草草入殓,这其中的缘由,我不信你没怀疑过。”
清亮似水的阳光顺着光秃秃的葡萄藤洒下来,在少女的脸色绘出斑斑驳驳的光影,她的五官轮廓渐渐僵硬起来,一时之间,就连对面的邺老伯都有一瞬异样的恍惚。
这样的神情,真的跟将军还有大小姐一模一样啊!
过了好一会儿,邺老伯才缓缓弯子,捡起地上的缺了口子的酒碗,“小姑娘,哪怕你说的是真的,小老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也看到了,小老头我是个瘸子。”
“我知道邺老伯认识的人多,鬼手圣僧是姐姐的师父,姐姐死的不明不白的,别说是我,就连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知道义母生前倚重您,所以特来求您帮我找到鬼手圣僧。”
邺老伯放下缺了口酒杯,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小姑娘,乾国的嘉善公主还未及笄,你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可将军十七年前便走了,又是如何认得你这个义女?”
“我母后曾救过义母一命,当年若非我母后,义母根本无法再南伽国生下姐姐。”
邺老伯目光闪了闪,当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只是略有所闻,将军带兵攻打到南伽国身边地小国,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因为劳累早产,若非遇到还是公主刘太后,早就一尸两命了。
而且,大小姐进宫这么多年,确实没传出刘太后对她不好的话来。
难道这小丫头说的都是……真的?
天色渐渐暗了,雅手里拿着自己前不久雕的佛珠着,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对策。邺老伯只是答应替她去找鬼手圣僧,可更多的东西却丝毫不肯透露,毕竟事情太蹊跷,而且还有很多根本就说不通的地方。
小公主叹了口气,本来她就只想找到师傅,只要能找到师父,迦叶就有救了。
至少在这繁华而冰凉的尘世间,还有迦叶能陪着她。
“说好了?”大人面色极淡,根本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握着小公主的手冷的可怕,方才说着说着便忘了时辰,这傻子该不会真的就在天寒地冻的外头站了两个时辰吧?他身子骨吃得消吗?
小公主不答反问,“你冷不冷?”一边笨拙的包裹着他宽厚的大掌,想要温暖那双从冰雪里捞出来的大手,可搓了半天,也不见他的手暖起来,她的手太小了,根本包裹不住他的大掌,小公主又气又急,“你是不是傻啊,让你站外面你便站外面,那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
小公主的动作一顿,恨得往他胸口捶了两拳,又飞快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脖颈里,“万一又咳嗽咳血怎么办?”她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哭腔,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跟邺老伯对上时的从容不迫。
“小傻瓜。”
“你才是大傻瓜!”
大人收回了手,顺带将她整个拢到自己斗篷里,又回头对站在屋檐下的邺老伯点了点头,这才半拥半抱得带着小公主往外走。
站在屋檐下的邺老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幅美好的画面,眼眶有点热。
真好啊,大小姐遇人不淑,最后不幸英年早逝,可二小姐至少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是的,在心里他已经认定雅就是二小姐了,毕竟她对夏国公,夏国公世子爷,大小姐,甚至是从未见过的将军都太了解了。
那些微末小事,若非是亲近之人,根本发现不了。
何况她眼底的仇恨不像是假的,二小姐是真的想替大小姐报仇,明明她是乾帝的妹子,是乾国的公主,可在她心底,那个兄长还不如这个义姐重要。
二小姐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