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的马车在冷清的街道上慢悠悠的行驶着。
车内,霍紫依身上盖着薄毯偎在宇文昱的怀中。
宇文昱将将要滑落的薄毯拉了拉裹住霍紫依,又紧了紧手臂。
“嗯?”昏昏欲睡的霍紫依睁开眼睛,“到了?”
“还没有,你且安心睡着,到了我再唤你。”宇文昱柔声地道。
“嗯……”霍紫依应了一声。
昨晚,霍紫依说有件事想跟他商议,不成想是关于陆文秋的事!
霍紫依将陆姨娘的请求告诉了宇文昱,并将陆文秋曾被谨王爷暗中招揽的事也全部说了出来。
宇文昱很惊讶妻子竟然知道一些自己都不晓得的事情!
霍紫依就请宇文昱今天跟自己一起到临江楼来见陆文秋,但他必须躲在屏风后面,无论她和陆文秋的对话内容是什么,他都不可以出来!
面对如此坦荡的霍紫依,宇文昱竟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模样来对待,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有别的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这不是件很愉快或值得得意的事!但如果把妒嫉的怒火发向妻子则是混帐男人的作法!
楚浔已经不止一次在宇文昱面前点出陆文秋对霍紫依有情,宇文昱也曾心中恼火的派人监视过陆文秋,却发现他跟霍紫依完全无交集!
相反,派去监视的人回来向宇文昱禀报所看到、听到的,关于陆文秋的人品、行事评价都是很高!有了这样一位倾慕妻子的男子存在,宇文昱反而心生警惕!
“阿昱,你的身子越来越紧绷,硌得我不舒服。”霍紫依叹了口气坐起身,仰头看着脸也紧绷得吓人的丈夫,“你在生气吗?”
从临江楼出来后,宇文昱虽然处处表现得依旧温柔体贴,但却惜字如金!
霍紫依这一招就是先置于死地而后生!
顾侧妃曾跟她透露过,谨王爷认为霍紫依的存在成为了宇文昱的“绊脚石”!用情过深会成为男人的致命弱点!
宇文昱幼年失去父亲,被迫离开郡公府、离开族人由怀德公主抚养长大,骨子里对亲情与家人非常重视与渴盼!霍紫依的出现似乎正好填满了宇文昱心中的渴求空洞,如今又有了瑞哥儿……楚浔明显感觉到宇文昱的斗志与两年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了!
霍紫依明白楚浔此时的心焦!正因为霍湘仪过早的告诉他称帝的未来,反而使得楚浔患得患失的焦躁起来!他眼看着昔日共谋大事、比亲兄弟还要信任和可靠的表弟宇文昱变得越来越顾家、不再有向上冲的斗志,怕将来万一自己想争帝位时就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支援!
所以,当霍湘仪说霍紫依应该在生瑞哥儿时就死了的时候,楚浔认定霍紫依的“未死”成为了变数,也许会改变自己当皇帝的“命运”!
人的贪|欲一起,就如同出闸的洪水猛兽,只会越来越凶猛而无法抑制!如果楚浔再这样下去,恐怕未来的皇帝人选就真的有变数了!
既然楚浔以妖、鬼之说没能说动宇文昱,那么就会牵出陆文秋来抹黑自己!与其让楚浔在其间搅和,不如自己把一切剖白在宇文昱面前!
霍紫依也在赌,赌陆文秋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而她赌赢了!却没有半点儿喜悦!
“阿昱,陆文秋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霍紫依握住丈夫的双手,明显感觉到宇文昱在听到自己这句话时眼角跳了跳,掌下的双手也握成了拳!“我知道谨王爷现在是极不喜我的,陆文秋的事他不会看不出来,在你面前也不会不搬弄是非……呵呵,堂堂的谨王爷,倒像个内宅妇人似的长舌!”
宇文昱垂下眼帘,手掌一翻把霍紫依的手包在掌心中。
“你今日让我来,为的就是证明你与陆文秋之间是清白的?”宇文昱叹了口气沉声地道,“紫依,无需这样,我是相信你的。”
“……”霍紫依瞪大眼睛看着丈夫,心底涌起感动,“阿昱……”
“我也是信自己的。”宇文昱的唇边露出自信又倨傲的笑容,“我宇文昱的妻子自然是心向于我,纵然有再多的男人倾慕于你,也是比不得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是不是紫依?”
“……”霍紫依的颊肉抽|搐了两下,笑容险些挂不住!
这就是超级自信和自恋的表现吧?还是说这是宇文昱的试探?
“侯爷,妾身有没有说过你在妾身的心目中既高大英俊、又温柔体贴?”霍紫依眨眨眼,将头靠在宇文昱的胸前,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勾来划去。
“好像没有过。”宇文昱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声调也微提起来,“不妨现在来说说,本侯爷在你心里还有什么样的长处。”
霍紫依心底笑翻,但表面仍然很柔情蜜意、真挚地道:“妾身还觉得侯爷心胸宽广、勇猛威武……”
好吧,男人有时候是需要顺毛哄的!
宇文昱的反应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得超出太多了!霍紫依还以为他会变身咆哮帝、不分青红皂白吃飞醋的耍脾气、或是像小说与电视剧中那种阴阳怪气……她的侯爷是如此成熟!或者说古代男子本就是这种沉敛的性格?
安抚了宇文昱,霍紫依的念头不免又转到陆文秋的身上!
今日自己所说所做看似过分,但如果不如此决绝的令陆文秋断念,那才是真正的害了他!暧昧不清是最不道德的作法!只希望陆文秋能够幡然醒悟,重振精神!
就在霍紫依认为宇文昱实在是个“好男人”的次日,宇文昱去了兵营,把留守的士兵操练得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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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一只小手覆在冒着汗水的光洁额头上,精致的小脸儿上挂着担心、大眼中含着泪水,“舅舅,你快点儿好起来。”
七岁的邹月莲伏在陆文秋的床边,泪眼汪汪的看着生病的舅舅。
陆文秋外出归来感染了风寒,倒下后病了三四天无起色!今天已经是年前二十六,陆家上下没有半点儿过年的喜庆!
陆文秋的母亲李氏与陆姨娘哭肿了双眼,却也无济于事!
陆父请了三个大夫来给儿子诊治,都说是普通风寒,连开的方子也是大同小异!可陆文秋喝了三四天的药了不见起色,反而更加病重的趋势!
陆文秋呼吸沉重的睁开眼睛,看到哭得伤心的外甥女,他扯动嘴角想笑笑却笑不出来。
“莲姐儿……”陆文秋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仍是不失温柔,“别哭,舅舅没事。”
“舅舅,你别扔下莲儿。”莲姐儿哭道,“莲儿以后一定听舅舅的话!”
陆文秋费力的伸出手,用手指抹了抹莲姐儿脸上的泪,“听话就好……夫人……侯爷夫人是好人,你莫要信舅奶奶说的那些话。”
自己的母亲对怀德公主有太多的怨恨!李氏出身官家千金,嫁人后夫家败落却不好意思回娘家求助。
李氏认为是怀德公主阻碍了陆家的发达,又把小姑子母女赶了出来,不然莲姐儿的母亲不会嫁得那么差!当初陆家打的金算盘因为宇文栾的死而碎得稀里哗啦!
所以,李氏经常跟莲姐儿说怀德公主与武安侯一家的坏话,年纪还小的莲姐儿自然不懂是非如何,小小的心田中竟是种下了对武安侯府的怨恨!陆文秋发现得晚了,只希望自己能慢慢纠正过来莲姐儿的偏执。
“……”莲姐儿吸吸鼻子没应陆文秋的话。
“若是舅舅有什么事……”陆文秋苦笑地闭上眼睛吞咽了一口唾沫,缓了两口气后道,“将来你长大了找婆家,就让你外祖母再去找侯爷夫人……”
“莲儿不嫁人的!莲儿要当舅舅的女儿!要陪舅舅一辈子!”莲姐儿嚎啕大哭起来。
莲姐儿的大哭声惊动了熬药的下人,还以为陆文秋不行了!
陆父与李氏、陆姨娘也都赶了过来,少不了又是一阵叹息和哭泣。
陆文秋昏昏沉沉的睡去,他真是希望能够再在梦中与霍紫依相遇一次!
上次生死徘徊间,他在一片花海中与她相遇……平生最美的梦莫过如此!
“夫人!夫人!”夏果的低呼声唤醒了霍紫依。
霍紫依睁开迷茫的双眼,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粘腻。
“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夏果看着满头大汗、面色红得不自然的主子,不安地道,“奴婢去让人请大夫?”
这几日,霍紫依总觉得胸口处闷得厉害,而且身子也燥热得厉害,时常一觉醒来就是一身的汗水!
大夫来给把过脉,说是体热燥症,但因为怀着孩子又不能服用寒性的药物,只能在饮食上调理一下。
“不必请了。”霍紫依摆摆手无力地道,“宫里的太医和京城里的名医都来过了,再请还是那些话。”
夏果扶霍紫依坐起来,手掌触及之处已经是潮湿一片!再低头看霍紫依身下的褥子,上面也有汗湿的印迹!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这件事还是跟侯爷说一声吧。”夏果的声音都有些哭腔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夫人您的身子就垮了!”
宫里的太医来看诊时说了一个办法:服食寒性药物可治这种体热,但腹中胎儿月份还小怕是不保。可若是这种燥症时间过久,对孕妇和胎儿同样不利!
话中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恐怕是不能再保了!
霍紫依自然是不愿意失去这个孩子,母亲的天性让她轻易不向任何欲夺走她孩子的困难妥协!请太医不要将这些话说给任何人听,也让夏果和夏实不准跟公主、侯爷提!
每天霍紫依都尽量多喝些加了盐的水,又重新开始抄经^……虽然临时抱佛脚有些不敬,但她还是希望老天能保佑腹中的孩子!
年前两三日,宇文昱如往年一样忙碌,所以他们暂时又分房而睡,每次丈夫到夏院来看自己时,霍紫依都强打精神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便没引起宇文昱的怀疑。
可今天似乎症状极为严重!霍紫依起身后喝了一杯水,由夏果扶着去小解,可一下床腿就是一软!
“夫人!”多亏夏果扶霍紫依时手没松力,“夫人!”
霍紫依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发出奇怪的鸣音!
“夏……夏果……叫大夫……”霍紫依紧紧抓住夏果的手,“孩子……不到万不得已,别伤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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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昱今日进了宫,皇帝训诫了几句后就说让他年后恢复上朝。
这说不上是个喜讯,对于朝堂上的事他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武安侯府、为了儿子的将来,他还是要对君王虚应才行。
从御书房听训出来,就有小太监慌忙上前对他耳语,“府中夫人出事了,宫里太医院院判已赶去侯府!”
这一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宇文昱出宫策马飞奔回府!
进了夏院,宇文昱看到了母亲怀德公主和妾室阮春晓都在主屋外间。
“侯爷。”阮春晓见宇文昱进来,福了一下身轻声道,“夫人突然晕倒,公主命人请来了太医院的院判,现下正在诊治。”
宇文昱皱眉地看着阮姨娘,强忍下质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的话,转身看向怀德公主。
“紫依怎么样?”
“院判还未出来。”怀德公主手里的佛珠快速的捻动着,“这一胎从怀上开始就不太安稳,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又是害喜得厉害、又是在华国公府里动了胎气,最近几日又是母体火盛!
等了一会儿,太医院院判脸上挂着费解的表情从内室出来。
“张院判,如何?”怀德公主焦急地询问。
张院判连忙拱手道:“公主,微臣给侯爷夫人把脉,并无大碍。”
“无大碍?无大碍人好端端的就晕倒了?”怀德公主因担心而有些提高声调。
张院判额角开始冒汗,他是真的没诊出这位武安侯夫人有什么病!
之前太医院的太医回去后就如实和他这个院判报告过,武安侯夫人脉相并不虚弱,从脉相来看一切正常!但夫人却表现出体虚多汗、胸口发闷的多种不适症状,又不能对症服药,所以才是棘手!
“张院判,能否请您再细说一说。”宇文昱心中亦慌,毕竟事关妻子与孩子的安危,他再慌也不能乱!
张院判看了一眼宇文昱后道:“侯爷,按理说如果是夫人体内虚火旺盛,导致多汗体虚,那脉相上必有相应体现。但夫人的脉相较常虽有虚弱之相,但绝对不是病症所致。所以这种情况下若是服寒性药物调理,怕是伤身。而且夫人还有着身孕,即使是服用少量寒性汤药,恐怕也是对腹中孩子不利的。”
“那怎么办?”怀德公主问。
张院判沉思了一下后道:“只能是由婢女用冷水或酒液帮夫人擦拭,以降火气了。实在不行就只能……下官可以开药性不太强的汤药给夫人服用。”
怀德公主失神地瘫坐在椅子中,手里的佛珠也捻不下去了!
宇文昱握紧双拳、咬紧牙关,胸口也闷疼得呼吸困难!
阮春晓站在怀德公主身后的位置,屋里人都在担心霍紫依根本没人注意她此时的表情,而她此时垂着眼帘、用帕子掩着嘴一副同样伤心的样子,实则是掩饰住眼中开心和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霍紫依,你坏事作多、害死了司琴、夏萤和宁嬷嬷,现在老天要收你和你的孩子了!
“请张院判开药吧。”宇文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嘎声地对张院判道,“还请院判多斟酌,以内子的身体为主开方。”
一句话就表明:武安侯要保大人,舍弃未出世的孩子!
怀德公主听儿子这么说,以帕掩面泣声道:“苡欣啊,扶本宫……回去。”
怀德公主带站东院的嬷嬷离开,要回去在佛前诵经祈福!
张院判开了方子,又细细叮嘱了夏果与夏实一番后被宇文昱安排人送出府去。
宇文昱进了内室,此时霍紫依已经醒过来靠坐在床上。
“阿昱。”霍紫依说话有些喘。
走到床边坐下,宇文昱望着妻子鬓边有几缕头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伸手轻轻的将发丝抚到她的耳后。
“孩子……”霍紫依抚着腹部,又像气息不够似的喘息了几下才道,“我……我能挺过去!”
宇文昱喉间一紧,快速的滑动了几下!看着妻子充满母爱的神情,他竟觉得鼻酸。
“张院判说,会开一副不伤身、不伤孩子的汤药给你喝。”宇文昱撒谎道,“不会有事的。”
“真……的?”霍紫依却是不相信的!
如果真有这样的汤药,为何之前的医生和太医们都不开?
宇文昱温柔一笑,视线落在霍紫依已经微隆的腹部,“傻瓜,我也是极盼着它出生的。”
他们曾在夜晚相拥时谈及这个孩子,都希望是个女儿。
霍紫依头沉得厉害,胸口闷得像要炸裂开!但她紧紧拉着宇文昱的手不愿松开!
直到霍紫依睡着了,宇文昱才站起身、双眼微红的出了夏院!
“陈棋!”宇文昱叫来贴身小厮。
“侯爷。”
“派人去查太子和陆文秋现在如何!”宇文昱沉声道,“是否生病、是否受伤!”
“是。”陈棋也不多问,闪身去安排。
回到中院书房,宇文昱负手站在一幅画前,那幅画是他的父亲宇文栾所画的日出图!
怀德公主说,当年宇文栾知道妻子终于有孕,兴奋之下一个时辰就挥就了这幅画!并早早为还未成形的孩儿取了“昱”字为名。昱,明日也、照耀也!
而他和妻子也为那个孩子想了很多名字,霍紫依说最喜欢“青霞”二字……
宇文昱抚了抚胸口,眼神又阴冷下来。
蛊医最大的弊端就是养蛊之人可以诅咒蛊虫宿主!
霍紫依突然出现这些不适症状,在脉相上却又体现不出来,难保不是太子或陆文秋动了什么恶念!
太子自是不必说,早前就对霍紫依动过恶念,被反噬得差点儿也没命!
陆文秋几日前被霍紫依拒绝,心生怨恨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他摔杯铭志说自己不会伤害霍紫依,便是表明虽身为养蛊者,却也不会动恶念!但人心难测,谁又知道陆文秋是不是真君子!
到了晚上掌灯,陈棋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启禀侯爷!”陈棋道,“太子最近几日也是在各府走动,并无异样。陆文秋则是病了四日,听说看了不少大夫却无起色!”
“陆文秋病了?”宇文昱从椅子里跳起来!
“回侯爷,正是。”陈棋吓了一跳,连忙把陆文秋的事详细地禀报上来,“听说陆文秋四日前外出会友,回来后就得了风寒,请京里的几个大夫去看过,说是普通风寒服药即可,但陆府的下人却说陆文秋不但病无起色,反而有愈发严重之势。甚至陆家的邻居都猜测陆文秋怕是熬不过这个年……”
宇文昱颓然地又坐回椅子,咬牙用力捶了一下书案!
“混蛋!”他咬牙痛骂了一句!
果然是陆文秋!
宇文昱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是陆文秋欲对霍紫依不利,应该是霍紫依先发病而他后被反噬!但陆文秋病了四日,霍紫依是两日多,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又不对!
难道,蛊虫的牵绊还有其他?
“侯爷,夫人请您过去!”夏实站在书房外道。
宇文昱马上起身,暂且抛开疑问先去看妻子!
进了屋子,已经醒过来的霍紫依双眼含泪地朝宇文昱伸出手。
宇文昱上前握住妻子的双手,心疼不已地责备道:“你病着,怎地又哭了?有孕时哭也是伤眼睛的。”
“是……是不是陆文秋出事了?”霍紫依哽咽地道,“我伤了他,所以……所以反噬了我!”
“……”宇文昱一怔,一股酸涩与痛楚从心底漫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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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一万二的更新要求,鸟儿争取多更。
谢谢大家的支持!
嗯,终于陆三爷的戏份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