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偏殿里,顾太后跪在佛像前诵着经文,手里的佛珠缓慢的在指尖滑过。
先帝驾崩已经四年,她的儿子终于当上了皇帝,也成为了明君,但她却没有任何喜悦!
帝王宝座一向是用血肉、白骨堆砌而成,争夺的路上往往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所以,顾若青并不后悔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她诵经也不是为了赎罪,好只是寻求一份安宁,不想听那些皇帝的妃嫔在自己耳根子边上叽叽喳喳,更不想看她们拐弯抹角的互使绊子。
诵完了今日的经,顾太后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身后的宫嬷嬷连忙上前扶起了主子。
回到寝殿,顾若青闭目躺在榻上,由宫婢轻捶着跪麻的双腿。
那一夜是年二十五,太子头一夜被烧死的事还没人敢告诉病中的皇帝。
皇后乘着凤辇到了泰安殿,将侍疾的妃嫔遣走后走到病榻前,轻声地唤道:“皇上。”
皇帝的眼睛在听到皇后的声音时微微睁开,似有不满地“嗯”了一声,然后又闭上偏过了头。
皇帝自从初九生病以来,后宫妃嫔便轮流榻前侍疾,留在京中的皇子只有太子和谨王,便也和公主驸马们天天入宫“侍疾”。
说是侍疾,其实做事的还是那些宫里的太监与宫婢,主子们只是在一旁温言软语地跟病中瘫在床上的皇帝说话,有什么事就吩咐宫人去做。呆在病榻前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时辰!
晚间妃嫔能留下来侍疾到天亮的,除非皇帝钦点或应允,否则就算是一直被信任的贤妃与贵妃也不能留下来!
但皇后就不同了,她是后宫之主,想探望病中的皇帝并不需要特别的通报。
“皇上,该吃药了。”顾皇后命跟进来的宫女将药放到小几上,然后挥手让人都退到了殿外。
亲自扶起皇帝,在他的身后垫上了软垫子,顾皇后拿起小几上的药碗坐在床边,一匙一匙喂皇帝喝下。
皇帝心安理得的由顾皇后服侍完,喝了温盐水漱口后才再次抬起眼帘。
“叫贤妃来,你回去吧。”皇帝道。
“皇上,贤妃最近连日服侍您,操劳过度也病倒了。”顾皇后道。
“那就叫……”
“皇上这么不愿意臣妾在旁侍疾吗?”皇后顾若青抬眼与皇帝楚正严平视着。
他们夫妻成亲快三十载,这是第一次彼此直视!
当年顾家接到赐婚的圣旨时,都傻了眼!谁能想到一个三品小官的女儿会成为王妃?
顾家不是世家、顾家不是王侯公伯!论资格,顾若青若入皇家顶多是侧妃!
不明白其中原由,顾若青懵然地嫁入了礼王府、又成为了太子妃……
后来她才知道,之所以自己会被礼王亲自选中,那是因为她的出身低,可以“包容”一切!
若是高门贵女,绝对不会容忍楚正严在立刘娥为侧妃后,又跟刘娇通|奸!因为贵女背后都有着庞大的家势和影响力!而她顾若青的父亲只是个御史大夫……
“皇上。”顾若青站起身将茶盅放回桌上,然后转身看着皇帝,“臣妾听闻皇上想拟个罪名把谨王幽禁起来?皇上是怕谨王趁您病中夺了皇位吗?”
“大胆!”皇帝听闻皇后的话,又气又惊,“哪个告诉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朕滚出去!”
顾若青冷冷地、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皇上,您以为一直这样护着太子,死了之后面对刘娇时就不会觉得愧疚了吗?皇上怎么忘了,当年太后要赐死刘娇时,您也是点头同意了的呀。”
还是礼王的楚正严为了达到与刘氏长期保持关系的目的,竟然安排人陷害当时的李国公全族!使得李国公的爵位被削,全族人被流放到西塞边地!唯独留下了年轻貌美的刘氏!
经常在一起苟且,怎么可能不怀孕!刘娇怀了楚正严的孩子后,刘家人想出了一个无耻的主意,让已经是太子嫔的刘娥假装怀孕,待姐姐刘娇生下孩子后抱到刘娥那里养着,这样孩子的出身就名正言顺了!
“咳咳!”皇帝突然咳了起来,被皇后气得竟然说不上话来!
“母后说刘家胆敢算计天家,将来必为祸。让皇上您在太子与刘氏之间做个选择,最后您选的是太子,而刘氏就那么被一杯毒酒送入了黄泉。臣妾那个时候就在想,原来您对刘氏那贱人的情意也不过如此!”皇后看着剧烈咳嗽的皇帝冷笑地道,“为了给楚沛一个名正言顺当太子的借口,您又在先帝病重时毒死了太子嫔刘娥,为的就是在登基后追封她为后,把楚沛变成嫡出再封太子,臣妾说得没错吧?”
“你……咳咳!来……来人!”皇帝栽倒在床上,挥舞着双手嘶哑地喊叫,“来……来……”
皇后走到床边,用力压下皇帝的手,再用被子轻轻盖好。
“皇上,您以为臣妾隐忍了这么多年,真的什么也没做,看着您对我的浔儿不公而真的无动于衷吗?”皇后的笑容变得畅快起来,“后宫多年,臣妾该做的都做了,皇上还是别白废力气了。臣妾今天过来是想向皇上回禀一事,还请皇上节哀。”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顾皇后!
这个女人从嫁给自己起就低眉顺眼,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就像个软柿子一样任他和刘家搓弄!即使明明皇后之位就是属于她的,他非要先封已死的刘娥为后、再立她为皇后,她也是逆来顺受的只说了句“全凭皇上作主”!
可此时,顾若青像只得意的狐狸,踩着昔日凶猛无比、如今却衰弱不堪一击的老虎,极尽所能的嘲笑着楚正严!
顾若青站起身,轻轻的福了一下身后再站直,然后用帕子轻拭了两下眼角才道:“皇上,昨晚太子居住的朔阳阁失火,太子与其爱妾王氏一同被烧死在阁内了。大臣们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您,但臣妾以为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瞒着皇上……”
皇帝只觉得胸口一闷,呼吸不畅,脑袋嗡嗡作响!
什么?什么?太子死了?他和娇儿的儿子……他答应过刘娇,一定要让她的儿子当上太子、继承皇位!
他知道她死得不甘心,赴死前一定恨极了他未能保住她!
皇帝已经口吐白沫、嘴歪眼斜,但他愤怒地瞪着皇后,心中仅有一些清明想着自己一旦恢复,要就杀了顾若青!
“贱……”皇帝张着嘴想骂皇后“贱人”,但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皇上想骂臣妾贱人?呵呵。”
顾皇后掩口轻笑,这是她自从出嫁后三十年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甚至都快忘了真正的开心是什么!连楚浔的第一个儿子诞生都只是令她兴奋了一会儿,却又开始担心那个孩子的命运!
笑了两声后,皇后收起手拢在身前,又恢复了端庄高贵的模样,冷冷地注视着皇帝道:“皇上才是贱人!视伦常于不顾,与寡妇通|奸!还欺瞒天下,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压在嫡子头上!”
皇帝眼睛一翻,被气得晕了过去!
顾若青却仍不觉得解恨,久久地站在皇帝床边不想离开!
最后,她还是离开了泰安殿,让候在外面的御医进来为皇帝诊治。
那晚的风很冷,皇后没有乘凤辇,而是一步一步从泰安殿走回了凤宫,到了宫里手脚都已经冰凉、脸也被吹得通红,可心里压了近三十年的东西却都一路撇下了!
年二十六,太后、皇后密召内阁大臣入宫,在泰安殿皇帝病榻前重拟了遗诏,立谨王为帝。
年二十七,皇帝驾崩。
年二十八,新帝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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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恍眼,楚浔登基为帝已经四年了,顾若青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但如果说顾若青这辈子最后悔做的事是什么,那就是她在四年前的年二十那晚,太子楚沛在泰安殿侍疾出来,她让人把太子叫到了凤宫,将刘氏姐妹之死的真相告诉了他。
太子因自己是皇帝与一个高门寡妇所生就自暴自弃起来,如果知道了真相会如何?顾若青知道,自己减去了太子最后一只还在挣扎求生的羽翼!
“太后,皇上来给您请安了。”宫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轻声地道。
从沉思中拉回神智,顾太后摆摆手让捶腿的宫婢退下。
“请皇上进来吧。”
坐正身子,抚了抚身上的衣衫,顾若青打起精神准备见自己的儿子。
一身明黄龙袍的楚浔走了进来,“给母后请安。”
“皇上快起来。”顾太后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看着儿子坐在榻桌另一侧后,又道,“皇上日理万机,就不用总过来请安了。”
“听宫人说母后又免了后宫妃嫔们的晨昏定省,儿子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是不是宫里哪个不懂规矩的又聒噪得惹您烦了?”楚浔关怀地道,“母后只管吩咐皇后管教就是,不必心慈。”
自己能当上皇帝,除了多年来在外暗中积攒的势力外,太后在宫中的布署也是最后重中之重的关键!他们母子隐忍二十多年,暗中布置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不想做个弑君弑父的畜牲,也不会委屈了这么多年!
现在他们站在了最高处,皇帝楚浔是容不得母亲再受任何委屈!
“皇上多虑了。”顾太后淡淡地笑道,“只是最近觉得修行不够,想增加些诵经的时间,就让妃嫔们免了晨昏定省。你为先帝守孝三年已过,皇后昨天就过来与哀家商议后宫大选的事,皇上以为如何?”
“全凭母后安排即是。”皇上恭敬地道。
顾太后点点头,捻着手里的佛珠道:“万家……该处理了吧?选秀前哀家不想再看到他们蹦哒啦。”
“……”皇上看了看太后的表情,垂下眼帘道,“母后的意思是……”
“当年你登基为帝、铲除刘太师与其他异己的事情上,万司马的确是帮了不少的忙。但皇上也别忘了,他也是害死了太子的凶手!”顾太后沉声道。
即使太子不死,顾若青也有办法让楚浔当上皇帝!
万马司,也就是四年前的万侍郎派人到太子府放火,烧死了太子又嫁祸给刘太师,的确是帮了顾太后和楚浔一个大忙!但万司马这种人也是个危险的存在!
“豺狗都是贪得无厌的。万家在前朝得意,少不得又惦记着后宫。若是留了万家女,后宫恐怕就没了安宁日子!不留万家女,万司马肯定又要发难!皇上别忘了,当初万司马之所以会大胆的放火害死太子,就是因为太子没有善待万良娣。”顾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如今皇上执政四载,诸事已稳,像万家这种说不准会什么时候回头连主人也咬一口的豺狗,还是早点儿解决的好。”
“儿子记下了。”皇上垂下眼帘颔首道。
顾太后明白,前朝的事她不便多管,任何一个臣子都是皇上手里的棋子,该怎么走皇上心中自然有数,自己只要偶尔点一点就可以了,说得太多有干政之嫌。
沉默了一会儿,顾太后叹了口气问道:“武安侯还不肯回京辅佐皇上?”
四年关武安侯帮皇上肃清朝堂之后,就自请去南疆当个闲散侯爷。
闲散,就是不想参与政事!
听母亲提到宇文昱,楚浔的脸色就是一黯,眉头也拢了起来。
至今楚浔也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宇文昱,明明年少的时候他们有着同样宏远的目标,可在奔向目标的时候,宇文昱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从慈宁宫出来,皇上又去慈安宫探望了年迈的太皇太后,最后才是去了凤宫。
只有在顾紫堇这里,楚浔才能够真正的放松下来,不用端着帝王的架子示人。
亲自服侍皇上净手净脸后,顾皇后接过宫婢手中的茶递给了皇上。
楚浔抿了两口茶,叹息地说太后提到了武安侯。
“朕虽然不明白昱弟的想法,但也曾想过,如果朕当初不执着的想当皇帝,是不是现在也能在某处逍遥度日?”皇上看着皇后笑道。
顾皇后温婉的笑了笑,微微摇头道:“皇上,全天下的人可能都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皇上这一生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成为帝王。所以,武安侯选了别的路走,那是他有得选,皇上如果不当帝王,您觉得现在又会如何?”
皇上愣了愣,然后失笑。
“也是,皇后说得很对!朕从生下来就没得选择,就像皇兄一样,只能朝前走,不管愿意与否,后退和选择其他只能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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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一更,从早坐到晚就在想番外。。。结果还是晚上才码出来。
番外无能的鸟儿抱头ING。
后面就是陆文秋与侯爷紫依的番外故事了,太子会来插花,应姐姐会来插花……其实一直不知道番外要写什么。而且每次写番外,鸟儿都写得好清淡,就好像在讲一个回忆的小故事,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无能者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