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依旧的寂静,连秋末的蝉鸣声都没有。
冷冷清清,院里几床刚刚洗过的的白床单,在夜里随风飘然。
挺让人挺浮想联翩,不过这是这儿医院里的特色。
我回到原先的病房,坐在床上正拖鞋,看见一双眼睛睁着,无声无息,吓了我一跳,是那个隔壁床的伤兵,他还没睡。
我小声的问:“你怎么不睡啊?”
他看着自己的腿:“睡不着”
“我帮你去问问还有没有镇痛剂”我起身准备去找护士。
“如果有早就用上了,那种药品,还是留着给下次轰炸要动手术的人用,说不定还会有人从前线抬下来,能住到病房就很好了”他知足的说道。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稍微透露了一点:“再坚持几年,回过去的,日本人会投降的”
“就是不知道我会不会看的到了,小日本现在进攻的那么猛烈,小姑娘你见过打炮落在你旁边炸的你战友四分五裂的样子吗?”
我摇头。
“守在战壕里,援军不致,连口饭都吃不上,这么苦,可是总要有人上啊”
“你家还有人吗?”我问。
“可能吧,我已经很久没收到家信了,最后一封是我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他黝黑的皮肤微红明亮的眼睛里似乎盛了些液体。
“没事,令夫人在哪里?说不定我知道那儿什么情况呢”
“湘潭”
那可不太妙啊,两次会战长沙,湘潭那也不太平,我安慰道:“那还好,也不算前线”
“就是不知道我这样会不会拖累她,不过我也未必会回的去,对吧,我就是怕她实心眼,等着我,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你,你知道吗?女生啊,就喜欢那种保家卫国的军人,怎么会拖累呢,她要是等你说明你值得她等,她等的心甘情愿,她要是没等你,那也是她不容易,你也理解,说到底我也是佩服,能让我感受到这种激情”
“你家男人娶你有福啊”他感慨。
“就是不知道我家刘海哥在哪”我想了个湖南爱情故事的主角打趣道。
“你也是我们湖南大妹子?”他问。
“不是,我...重庆的,轰炸,我们就跑了,家里人也都散了,前些日子送我们来的人,你看见没?”我问。
“你说走了的那两个男同志?”
“你看到了”我有些欣喜。
“你中意在里面的吗?”他问。
我摇头:“我们就是朋友,想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他跟着一小批部队去了西南边,那边不太妙啊”他说。
“那你有听说你们有要在去前线的命令吗?”我问。
“如果有,我们也就不会在医院里了”
“恕我冒昧,你应该可以不用在去前线了吧”
“是这样,我怎么回去?出来时我说了誓死抗战到底,小日本还在,我怎么用这副样子回去,回去也是累赘不如在这里多做些事情。”
我内心叹息,却依旧安慰他:“我听过守湖南一个人说过的话,他说来战场不负伤怎么告诉别人你上过战场,这是光荣”
“有这样的人守长沙,我放心了,他是谁?”
“方先觉”
“有点耳熟,你去过湖南?”他问。
“听别人说的”
“哦,也是,我们湘妹子都个顶个辣椒脾气,你不像,我媳妇儿她辣,但她还温柔”可以看出他的无限缅怀。
另一边一个声音小声响起:“你今晚话还挺多的啊”
我看去,另一个床上的人坐起来了。
“老徐,你也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
“你们缺药品为什么不找护士”我说。
“护士也只能找那些长官,再不然上街筹款,也苦”断腿的伤兵说道。
“主要他们还有伤兵法,我们也不能闹事儿添堵”看不见的老徐说道。
“要是日本驱除了,你们会中国人打中国人吗?”我问。
“小日本都走了,还打什么?”
“你不懂,安内的时候有人拼命喊抗日,他们降了我们不早对外了?现在我们被动对外,名声尽失,正面战场哪有那么容易,光这两点,就算小日本走了,恐怕我们中国人还得打起来”听得出他声音中无奈。
“老百姓从来不关心当权的是谁,只要国不灭家不破,谁就是对的,这叫顺应历史潮流,这不就哪个人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嘛,民心可畏”我说。
“谁能说的明白那些事儿,只要小日本滚出去了,上面说打谁那还不得打谁,我们哪能有意见”
我看了看小新手上的手表11点多了:“嘿,你们这时候最好睡了,晚上身体排毒,愈合的也快”
“大妹子,你念过书吧”
“大概吧,家里人教的”
“读书好,读书好啊,读书懂的多”隔壁床连续呢喃了好几次。
“怎么了吗?”
“你说老唐吧,他那腿啊,要我说也冤,还是他自己看错了字,跑错了地方,半路给炸了”老徐说道。
老唐不在发一言,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想到中学,听过的四个字,科教兴国,看看人家日本,翻身翻得多快。
我也不在搭话,几个伤兵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雕塑自己的过程都是痛的,往往不是逼到绝境,就没有那雕刻刀的念头,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民族是这样,个人也是这样。
不让我来体会一番,我也不会拿起刀雕塑自己,只是面目全非后,哪一个才是我?
难以入睡的云南夜,又是天擦边亮才有睡意。
第二天,醒来,隔壁床原来睡着的小新不见了,要是他也跑了,那我在这儿真谁也不熟了,好容易建立起的熟悉度,也随之消散。
我掀开被子就找寻他的身影,不少伤兵还在睡,我尽量轻声轻脚,套上鞋子随意系了个鞋带,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恰好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一股乙醇的味道袭来。
小新?我连忙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他稳住了孱弱的身板问道。
“我以为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厕所了”
“你再躺一下吧”
“不用,再睡就傻了”
“也是,那我们要出去逛逛吗?”我提议。
“好”
外面的太阳还没有变成金色,有些刚刚苏醒的红,我们走出医院,外面还是安安静静,不过已经有几家的烟囱炊烟袅袅。
“好安静”他走在旁边静静的说道。
“嗯,你没有特别想问我的吗?”
“我就算问了恐怕你也不知道吧”他面色恬淡。
我笑笑:“谢你不放手之恩”
“应该的”
“咱两应该情况差不多吧”我说。
“好像你比我多知道一个未来”
“我要是不知道前因不知道后果不是悲剧?”
“可是不就是这样吗?”
确实,人生就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一路往前的过程,他看上去是挺有自己主见的:“嗯,你恢复挺好的,那你打算干什么呢?”
“先参军吧,他们不是停止了嘛”他说。
我点头,我似乎不应该继续瞎掺和。
“抗战会赢对吗。”他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迟疑了一会点头。
“然后国共会再打?”他继续说。
我继续点头。
“我知道了”
“你想放弃?”
“你知道人生的未来充满了可能,我想走出一个不可能”他说。
“不知道,也许这个时代,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吧”
“我不赞同你的这句话”他说。
我耸肩,我们接受的文化生活背景不同,有些方面当然不能切身的互相体谅。
“那你打算去哪里当兵?”我问。
“就在这里,这里太需要医生,其实你的知识完全也可以应用在这里,当有人从你手里活着走出去,你会感到喜悦”
“不不不行,我不是专业医生,我乱开药是会死人的,没尝到喜悦就先开始悲剧了,我的职业操守代表我拒绝”
他笑了笑:“看的出,未来值得我们这样前仆后继,可是你要知道这里有着太多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想做事,偏偏最缺的是真正会做事的人”
“心灵鸡汤,我们那儿多的是,我能帮忙看看病人心理聊聊天,开药?你这儿也没我能开的药,我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就好了”
“你如果代替这个身体的主人,不应该履行她在这个时代应尽的义务吗?”
他的话有道理,我想过,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我真的不是学那个专业的,有些时候说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你昨晚就醒了吧”
“如果我留下做医生,我会缺一个副手你可以吗?”他问。
这就像一个完全迷茫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前面的绿灯亮了。
“我试试”
我觉得他应该笑了吧。
我思考片刻:“但是最好别在这儿,因为第五军很快就要去缅甸那边入野人山,据说随行的女护士只有3个活着走出去,我们换一个部队待吧”
“就是这样,才不能走”
“为什么你们都不怕死,是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怕死”
“我很怕死,可是不得不有人要去赴死,我不是赴死的人,我只能算是治疗那群人的人”
“在我看来都是送死”
“也许你们那的人送你来,就是为了让你体验这个”
“谁知道呢,不过做个护士,确实比当个逃难的人,有意义些”我思考片刻,从口袋拿出纸笔。
“你干什么?”
“我未来会到缅甸那边去,我要记录点东西,说不定到时候我会用到,随手记录的东西,会告诉我自己别进野人山,这样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如果有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聊天”
“你不懂,这是心理疗法,我在自我暗示我会活下去,会回到未来”
“嗯”
“话说回来,那你,要是怎么了,你家老爷子...”
“想不到那么远,你没有亲人?”
“失踪的失踪,要不然就是太远,还有一个说要娶我,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
“那看来未来也不那么太平啊”
“应该除了中东,都很太平,大体来说还是对得住你们浴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