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全狠狠地把手中的瓷杯摔在了地上。
这个瓷杯是巨锤省的瓷器之城永康城为他特别定制的九件套茶具当中的一件,制作精良,其中两只杯身和一只壶身上刻有百年前的画圣张友泉的妙笔丹青,生动传神,是不可多得的茶具珍品,摔坏了这一个,这一套就不再完美,价值也必然大打折扣。
但对于夏全来说,现在就是张友泉本人复活,都不能平息他的怒气。十个张友泉,也不如一个纳库重要。
那个该死的黑族,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巨龙跑到跃马镇去的,刑阁和军阁联手撒下天罗地网,全城搜捕,每一个出入口都设了关卡,严密盘查,但就算这样,还是让纳库逃到了跃马镇,杀死了龙君派去接通明大长老的特使及其护卫。
这对于刑阁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丑闻。
最要命的是通明大长老本人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龙君特别重视这一次三大长老相会,如果通明大长老在来王都的路上出了这样的问题,他这刚上任不久的典正,麻烦可就大了。
万一通明大长老都被纳库杀死,他以后只怕就别想睡个安稳觉。
“通知军阁了么?”夏全怒视着来传讯的刑阁猎手。
“禀大人,已经通知了。”
“明天风时之前,一定要找到通明大长老,不管是死是活。今天是第八天了,你们连那黑鬼的一根毛都没见到,他又杀了人!杀的还是这么重要的人!你们他妈的都是废物!办不好这件事,你们就他妈的跟老子呆到地牢里去!快滚!”
夏全骂完了还不解恨,顺手一挥,把桌子上剩下的那八件珍品茶具全打翻在地,瓷器碎成了一片一片,跌得到处都是。一块壶身上的碎片滚了一圈溜到他脚下,碰到他的靴子,然后停了下来,圆弧形的瓷片在地上晃啊晃,正像一张裂开了的嘴对着他笑。夏全又骂了一句,一甩脚把它踢出了房门,滚得老远。
站在门口的女仆连忙跑过去拾起了那块碎瓷片,想进来收拾残局,脚还没迈过门槛,看到主人那张愤怒得扭曲的脸,又吓得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等到愤怒渐渐平息下来,夏全才坐下来,把整件事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
从龙齿酒馆挑战辛刚开始,纳库似乎就没打算做一个无名之辈,随后他被武场的人找到,那也是自然的事情。但纳库根本就没有为武场卖命的意思,反过来,他还夺走了两个武场谈判者的性命。接下来他开始躲藏,然后袭击了丰饶商会和育龙圃,金针会也抱怨他们被攻击了。但杀死元法仍然不够,纳库需求得更多。
他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他只是想要躲起来杀人,那么为什么要惹人注意去挑战辛刚?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做的事情毫无道理,前后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关联。
但真的是这样么?
这一系列的事情里有几个难以解释的疑问,纳库到底藏在哪里?他是怎样逃出城的?他又是怎样知道龙君陛下派了特使去觉醒寺的,甚至还知道特使马车的大致归期?
金针会的人前天送了消息过来,搜索依然没有结果。作为刑阁典正,夏全不能仅仅依靠他的猎手们,过去他担任审书的时候,就帮郑宽和这些公会帮派牵线搭桥了。他了解金针会的能耐,以前有不少案子,他的猎手们无能为力,但委托金针会的话,就查了个水落石出。王都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很少有金针会的人不了解的。
除了两个地方。
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房外走廊传来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他的管家急切的声音。
“主人,大将军府上来了人,请您到庙堂街去。”
他立刻站了起来:“准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典正的马车穿过了官道,加速奔驰越过了巨龙大道,从护林街驶到了庙堂街。时间已经接近灶时了,庙堂街的权贵府邸里,晚宴即将开始,老远就能看得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
龙应天的大将军府是龙承天以前的那所大宅子,庙堂街夏全自然来得多了,但在成为典正之前,这大将军府他没有进去过一次。龙应天当上大将军,原本打算在龙颜之日后来个喜上加喜,宴请王廷大臣们,但现在这喜宴还没开办。龙神缺席,谁也不敢大张旗鼓搞什么庆祝。
夏全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大将军府,竟然是因为一个黑族。这真是讽刺。
大将军府和他想象中一样气派,进了大门是一道影壁,上面从左到右刻着九层界域的图像,绕过影壁有两层大院落。第一层院子里摆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鎏金雕像,圣王尤古手握宝剑,身披铠甲,骑在一匹扬起前腿的骏马上,金色的斗篷迎风飘扬,十分威武,寓意战无不胜。
第二层院子种着一棵铁纹树,这种树质地非常坚硬,接近于钢铁,产于辉煌群岛,在瑞风大陆上相当罕见。铁纹树有个奇特的习性,别的地方的泥土养不活,非得要辉煌群岛上的,因此在岛外十分珍奇名贵,谁家府上种上一棵,就能令全城侧目。五年前龙承天带领舰队出海,帮助辉煌群岛的摩罗国击败国内贵族组建的叛军后,摩罗国国王连树种带泥土一起当成了谢礼的一部分,龙行天表示嘉奖赏赐给了龙承天,这铁纹树也就成为大将军府的象征。龙应天接手府邸之后,曾建议将树搬到王宫里去,龙承天十分喜爱这棵树,担心移植后不能存活,就拒绝了。
过了两层大院,才是会客厅。仆人将夏全带到厅门口就退下去了,进门一看,一桌丰盛的宴席已经摆好,一大盘烤得冒油的香味四溢的全羊,一碗配有香菇、木耳、竹笋、花椒的鲍鱼四宝羹,一碗鱼松高汤,一碗香菇龟汤,一碗配料繁多的罗宋汤,另有干煸鹿肉、葱烧兔肉等各种肉类,一共十来个盘子。席边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他,一个是大将军龙应天,一个是国相郑宽,还有一个是镇南将军严崇虎。
“典正大人你终于来了。你不来,我们还得继续饿着肚子呢。快来就坐。”龙应天向夏全招手示意。
严崇虎站起来朝夏全微微弯腰,郑宽则向他点了点头,都是一脸沉重的表情。
“三位大人,久等了。”夏全在郑宽身边坐了下来。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三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呈报给陛下,等陛下知道,我们军阁和刑阁,恐怕都会受到处罚。请三位大人过来,就是想好好商量下,今晚我们应该做些什么。”龙应天说,“典正大人,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夏全想了一下,说:“首先还是要确定通明大长老是生是死。如果通明大长老还活着,那是最好的结果,就算他死在纳库手中,我们也要找到尸体。”
“跃马镇所有兵力都已经出动,只要通明大长老人在跃马镇境内,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快马都会在明天来临之前给我们送来消息。”龙应天看着夏全,说:“我们都很难相信纳库能杀了通明,而且如果通明真的教了他雷贯拳,那么他更没有理由要杀通明。因此,通明究竟是不是跟着特使到了跃马镇,我看还是要查实。特使和他的护卫是死在雷贯拳下,如果通明到了跃马镇,王都会使用雷贯拳的人就不再是纳库一个人。”
夏全皱起了眉头,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
龙应天继续说:“军阁已经派快马去了靖远,最快,要后天晚上才能回来。而这件事明天在廷议上,就必须向陛下汇报。典正大人,我们得做一点什么才好啊。”
夏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看了看郑宽,又看了看严崇虎,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节骨眼上说错什么话可是个麻烦,于是只好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还得请大将军指示。”
龙应天没有回答,拿过酒杯举了起来,向三人敬酒:“来,三位大人,谈国家大事也不能饿着肚子,这满桌饭菜不是摆着给我们看的,还得吃到肚子里去。”
酒吞下喉咙,他就忙起来了,直奔饭桌上中间那份烤全羊,他撕下了一整只羊腿,再用刀划开腿肉,淋上酱汁,就大口咀嚼,一边吃一边说:“好肉,大人们不要客气。典正大人,来,这羊肉你要多吃点。”
夏全只好拿刀切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咀嚼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满桌山珍海味他也毫无食欲,他最近食欲一直很差,下属都说他瘦了些。
边上郑宽和严崇虎看起来倒是不拘谨,胃口居然还不错,吃得津津有味。郑宽嘴里含着一块肉,指着盘子,对夏全说:“吃不饱怎能办好事情呢,老弟,一人一条腿,那条是你的了。”
龙应天见夏全没来切羊腿,坐在那里也不怎么吃东西,就替他切了下来,划开口子,在香草鱼子酱、蒜蓉辣酱、香菇牛肉酱等五六种酱汁盆子里各翻滚几次,用刷子刷遍羊腿,递给夏全,说:“典正大人第一次来我家作客,满桌菜肴却没有什么食欲,如果不是嫌这菜味道太差,那就是嫌我这主人礼节上没做好了。”
“没有、没有这回事,大将军,我一想起今天这事情,实在是没有胃口啊。”大将军亲自动刀切肉,那可不能拒绝,夏全无奈接过羊腿,羊肉烤得很不错,酱汁虽然是随便涂抹的,看着也确实诱人。
郑宽干掉手中一条羊腿后,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嘴巴和胡子上还沾着肉酱,他倒也不在乎,舀了碗香菇龟汤品味起来。严崇虎吃相文雅,他把羊腿切成一条条的肉块,慢慢地吃。
一碗龟汤喝完了,郑宽看着夏全,开口说:“前天晚上,灰鳞的儿子盖泽拜访了我,又提起了深泽之地建立行省的事,我一跟他说深泽之地能建我教寺庙那就没有问题,他就转而要求联姻,希望娶一个公主回去。”
夏全不知道郑宽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情来,“他要求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