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龙鳞之墙离地两箭有余,即使站在这样的高度上远眺,也看不到蛮人军队的全貌,伊勒德领军穿过龙墙,往荒原撤退,视野所及之处,可见蛮人密密麻麻的帐篷隐藏在风雪之中,营地外还扎了一圈护栏。蛮人果然是早就开始计划撤退了,在棕林城留下少量兵力只是为了虚张声势。高墙朔风极劲,黄昏时的雪花更加遮蔽视野,打在脸上有如沙石般生疼。每隔几步就燃着一个铁制的火炬,摇曳的火焰被包裹在防风罩里,但仍将岗楼上的旌旗照成一片金黄,旗布被扯得猎猎作响,不禁令人担心那*的橡木旗杆是否能挺得住。
然而秦鸣知道,那根旗杆已经挺立三十八年之久了,它幸运地没有被蛮人砍断。他们最大的幸运则是拥有脚下的墙体。蛮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千年来,龙墙依然傲立于此。蛮人可以用绿酸暂时性地溶开它,但不能摧毁它,它开了又会合上,依然是一道稳固的屏障。没有足够的绿酸蛮人不敢过来,但采掘大量的绿酸是很困难的事,这导致蛮人大规模侵袭的周期变得越来越长。
蛮人经受这次失败后,龙墙又将沉寂许久,或许未来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内,金驹省都不用再担心游牧潮。蛮人仍然会侵略,但目标不会再是龙墙,他们会往西进到埃塔联邦,去攻击更弱小一些的卡蒙王国。
他会拥有足够的时间来修复金驹和他子民们的创伤。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好充分准备,以抵御下一波攻击的到来。
当蛮人撤离棕林城后,留下了相当的兵力殿后,防止秦威乘胜追击。而等秦鸣率大军从棕林城出发后,却一路顺畅,风雪是他们唯一的敌人。蛮人撤退之迅速、行动之隐秘出乎他的意料。大军轻松拿回了橡木岗哨,龙墙上被溶开的通道还在,蛮人已退得干干净净。想必黑狼岗哨那边也是如此,本来秦鸣打算安排一支部队前往查看究竟,但在秦源的建议下,他最终只派遣了数名斥候。刘得胜带着他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绕道麻堡前往黑狼,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
寒风还没有把坏消息送到这么靠北的地方来,但段开诚会不会派人传过来?他拿不准。前线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极少数人,爹爹没有在作战会议上大张旗鼓,他猜测三叔可能知道,爹爹应该不会瞒他,但安泰则可能不知情。
然而现在战事几乎已经结束了——只等黑狼那边的消息回来,他就可以宣告大获全胜,班师回家。
金驹失去了它的王,迎来了另一位。拿回失地的总攻击轻而易举,没费什么功夫,但这其中的功劳不是属于新省督。军中记得是谁实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他们也不会忘记他其实只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兵不血刃拿下橡木并不因他指挥有方或者勇猛无畏。
但胜利就是胜利。没有人可以质疑这是一次大胜,它将抚慰死于游牧潮的亡灵,以及他们的家属,它将向全国宣告秦家再一次取得了胜利。
战损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次对橡木作战全军未损一兵一卒,只是在行军途中损失了六匹战马。对于一些诸侯来说,马比士卒更贵重,但对秦鸣来说,刚好相反。墙体情况也有了详细统计,蛮人一共溶开了十二处豁口。
“棕林城至此,一路顺利超乎想象,我军胜果可尽快向全军公布。”上来汇报的三叔缩在他厚重的裘衣里,背着朔风说,似乎在发抖。
三叔老了,比想象中更快。爹爹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个很难承受的打击。“大侄子,上面风太大,请移步到岗楼里,大人们在等着你呢。”
他们在等着他,他则在等刘得胜。而刘得胜的部队至少要再等一天才能到达。他如三叔所愿,一起下了龙墙。他们坐在铁制的笼子里,利用绞盘从高处徐徐滑下。向下的过程中,他把手伸出铁笼的缝隙,触摸着冰冷的龙墙,坚硬的触感令他感到心安。厚厚的坚冰下是更加坚固的墙体,典籍上说那是神力注入之物,非冰非木,非金非铁,质地极为坚固,寻常利刃不能动它分毫,唯有绿酸是其克星。
橡木岗哨最大的那座岗楼成为作战会议室,当士兵们推开大门时,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秦鸣看到壁炉烧得正旺,三叔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临时布置的会场自然少不了一张长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诸侯和将领们,酒瓶陈列于桌,一只只铜杯倒扣,宛如远望所见之营帐。与会者泰半面带喜色,议论纷纷,看到他后,窃窃私语仍未停止。
秦鸣坐在首座,凌厉的目光扫视了全场,在那些仍在交头接耳的人身上稍作停留。如果是爹爹在,他们早已鸦雀无声。
“诸位大人,我刚才在龙墙上,看到蛮人大军仍在撤退。他们数量虽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自知难敌我军英勇的反击。从棕林城攻到橡木岗哨,我军未损一兵一卒,是诸位勇士们立下首功。我爹爹在鸣钟厅遭遇蛮人暗算,但如今他立于吾神身侧,我等行军作战,他尽收眼底,必为今日的胜利感到喜悦,诸位的勇武和忠诚,他必看在眼里。身为其子,我深感悲痛,但亦感骄傲。爹爹常与我说,他是一个军人,此生以杀敌为荣,保家为任,死在暗箭之下,不会比晚年死于病床上更糟。来,为我金驹的勇士们,倒酒!”他掀起酒杯,高举酒瓶,任清澈的汁液落入杯中,满溢之后,递与下座之人。桌上杯多,酒瓶须得依次传递。眼见全体杯满后,秦鸣举起酒杯,倾斜,酒水洒在地上,大声说:“敬金驹之王!”
席间纷纷举杯,洒酒于地,齐声念道:“敬金驹之王!”
秦鸣喝光一杯,继续倒酒,等待片刻后,再次举杯,“敬吾金驹勇士!”然后一口吞尽。
“敬吾金驹勇士!”
第三杯,洒酒于地。“悼吾亡者,慰其家人!”
“悼吾亡者,慰其家人!”
三杯毕,秦鸣说:“征战之刃,热血以砺,折于沙场,剿敌之愿,如火如荼,盈吾胸腔。”满上一杯酒,走到壁炉前,泼入火中,只见那火焰腾地窜起,其势剧烈,有如扑腾的猛兽。
“我们还须黑狼岗哨发回的信息,才能确认战争已经完全结束。今晚仍然不可大意,全军须做好迎战准备,蛮人在龙墙外扎了营。等到明日,龙墙豁口将恢复如初。蛮人今晚若不来攻,他们也只能拔营撤退了。”他转头吩咐后勤主管,“勇士们饿了,开饭吧。”
战时伙食,即使是最高级别的将领们,也不讲究排场,后勤辎重里没有山珍海味,这是秦威的风格。所以端上桌的都是寻常的各种烤肉和腌肉,以及土豆、莴笋、青菜和鸡蛋。这餐饭带有庆祝的气氛,但即使如此秦鸣吃得也不多,他往肚子里灌的是酒,嘴巴更多时候是用来和各路诸侯们聊天,扯扯家长里短增加对他们的了解,探探口风获悉他们的立场。尽管他是法定第一继承人,但是“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是非常必要的,有助于未来统治的稳定”,进军路上高进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这样说。
席间聊天的结果让他感到很欣慰,封臣们的表态让他吃下了定心丸。这场简单的宴席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秦鸣不知道谁撑到了最后,但在安泰、康贤、丁俊等人相继离席后,他也宣告回营帐休息。
晚上的头半夜他交给了高进和秦源,后半夜属于他自己。龙墙上的巡防和侦测持续整夜,十二道豁口均有重兵驻守,这种地势易守难攻,数百人足以抵挡住数千人的进攻。蛮人既已撤出,要再想攻进来,殊非易事。不出意外,这就是游牧潮的最后一夜了。
这天夜里,他没有梦到爹爹,没有梦到伊勒德,没有梦到任何一个和这次游牧潮有关的人。他梦到他的妻子赤身裸体地躺在铺着羊毛褥子的床上,一个古铜色肌肤的男人掰开她的双腿,压在她身上。她娇喘着承受男人一次又一次有力的冲击,双腿像蛇一样缠在男人的背上。每次男人离开她,她都会用力将他勾回来,脸上始终是愉悦的满足神情。荡妇!荡妇说:“来填满我吧、充实我吧……”
他怒不可遏,想要制止这一对奸夫*妇,但他和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他只能任由愤怒之火燃烧着他的眸子、他的身心,让他变得焦燥疯狂,他使劲拍打,大声嘶吼,但他们全无反应。奸夫仍在卖力耕耘,荡妇仍在欢快呻吟。男人抬起头时,那张脸他看得清清楚楚。是于坚,没有错,原来传言都没有错,是他!他甚至听到于坚说:“既然你那无能的丈夫不能让你怀上孩子,那就让我来吧。”
那就让我来吧。让我来吧。我来让你怀上一个孩子。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然后从噩梦中醒来,却惊觉内衣已经汗湿,先前一切都是幻影。他仍躺在羊毛床垫上,这里是橡木岗哨的临时睡房,不是金堡的寝室。没有奸夫*妇,只有黑如死亡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