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的影子纹丝不动,灰色的影子依然在旋转,石丸悉数命中目标,一些在空中发出清晰可闻的撞击声。影子被击中了,但并没有被击倒,它们就如真的影子一样,对他的攻击无动于衷。那灰色的影子旋转得更快了,而且朝着他的方向而来,一柄血红的寒光在一片灰影中隐约可见。
他的拳头击出,燕尾击。这是恩师自创的招数,将气力一分为二,一拳击出好似两拳同出,两股气从两个方向先后击向对手。其中第一拳是掩人耳目的虚招,真正的威胁在第二拳上,施展者够强的话,第二拳的击打路线是可以被改变的。那灰色的影子扬起灰色的衣袖,正面承受了第一击,影子晃动了一下,但是来势不减,血红色的寒光离他更近了。
他驱使着燕尾击的第二拳,从侧面击中灰影。这一拳带着他强大的气力,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没有防备,腰部被这样一拳打中,都会倒下去。
灰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衣袖垂落,影子停滞,一片朦胧之中灰影似乎变成了一团雾,从稠变稀,一片片的布变成一根根的丝,然后一股雾气蒸腾,灰影消失不见。
同时那血红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冲刺过来,寒光直刺他的胸口。他感受得到巨大的压迫力,这个影子有强大的气场,他抬手用龙痕迎接寒光,五朵剑花封堵在五个方位。凡界少有利器能比龙痕,这血红色的寒光再怎样锋利,也不会比得过他的手中神器。血红色的寒光果然被龙痕拦腰切中,但是两兵相触,他却觉得触感空虚,先前那股巨大的气场忽然消失,并没有寄托在这把寒光上。血红色的影子张开双袖,门户大开,全然不管自身危险,朝他猛扑过来。
于坚暗自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这明明是一股强大的气场,怎么会瞬间消失?龙痕锋利无比,轻易就透过了这不要命的影子。影子血红,这一剑足以毙命。
影子瘫软,像脱离了衣架的大褂长袍,软绵绵跌落在地。但是没看到人。那灰色的影子和这血红色的影子后都没有人!于坚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红影坠地之后,忽然黑影冒出。一团漆黑的影子从那片坠落的血红中激扬而起,三把寒光,从三个方向朝于坚席卷而来。黑色的影子,血红的刀刃。
近在咫尺,于坚已经来不及反应,龙痕一抖,挡住了两把寒光,但第三把穿过龙痕的运行轨迹,递到了他的胸前。
于坚用手掌接住了这一击。寒光刺入掌骨,一阵剧痛传遍全身。那黑影不像是个人,像是一团真正的雾气,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动,另外两把寒光被龙痕拦阻但并没有消失,绕了个圈,接踵而至。
于坚倒下,他倒在了黑影的脚边,头朝壁炉方向,贴地滑行,一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这样一来他就到了黑影的背后。黑影的动作不可思议,但是他更快。然而他没想到,那原本瘫软在地的血红色影子忽又窜起,缠住了他的脚,而已经消失不见的灰影也忽然再现,从空中向他笼罩下来。一瞬间于坚的世界变成了灰蒙蒙的,让他看不到黑影的动作。
血红色的影子爬到了他的腿上紧紧纠缠,就像一根绳索。而绝望的挫败感亦如绳索一般勒住了他。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对手,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进攻方式。
但龙痕依然在手,他滑行至壁炉,沿着墙体滑动站立,愤怒的长剑刺破了灰色的影子,让他看到了灰色的阴影和血红色的阴影交织在一起,从稀变稠,朦胧的影子合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个褐色皮肤的人,脸部朦胧很不真实。他看不清楚五官是什么模样,但他看得到那张脸在不停旋转,那整个人形都在不停地旋转。龙痕刺出,就像是砍在空气里。
他感到腿部的疼痛。剧烈的行动触动了尚未痊愈的伤口,月牙山那一场战斗,袁一平的护卫掷出的长矛造成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他感知得到四周的气场在不停变动,从二到三,从三到四,和这影子战斗后,附近又多了一股气。原本对方有三个影子,看来还隐藏了一个。对方不但有他无法理解的招数,也能像一个真正的拳术大师一样控制自己的气场。
褐色皮肤的人依然在旋转,旋转成他无法分辨颜色的一团影子,然后这团影子从中分裂,又变成一团灰影,一团红影,一左一右朝他包裹过来。他出拳,挥剑,但碰到的都是影子。他的拳术和剑术忽然之间都失去了作用。再强大的气,也伤害不到一个影子。
可是影子怎么能像人一样行动?一个人又怎么能有这样的影子?黑影在他的疑虑中忽然再次出现,血红色的寒光穿破了他的防御,直刺他的胸口。
快如利箭。来不及了,来不及阻挡这一击了。他怒睁双眼,瞪视着这团黑影。即使他死,也要看清楚是死在了谁的手中。
然而黑影忽然离他远去,那股渗透到他皮肤上的锋芒也随之消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那团神秘的影子,将之拖了回去。
第四股气场,第四个人。或者是第四个影子。这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有三个影子,而第四个终于出现了。
这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高大的人,那团黑影此刻正被他抓在手中,抖动的影子显得无力而又软弱。
这个高大的人轮廓真实,因太过真实而显得得虚假。他披着件连帽的白色斗篷,头上的白麻布兜帽几乎把整个头部隐藏了起来,除了他的下巴。那从阴影里涌现的下巴上生着一圈浅浅的红色胡渣子。斗篷里可见一件羊毛背心,一根血红色的布捆扎在腰间,下身是一条抹过油的黑色皮裤,亮得能反射出壁炉里的火焰,脚上一双灰色的皮靴,靴尖是血红色的。
这个人假得又太真实。一把看起来真实无比的带鞘弯刀斜挂在红色的布束腰上,他双腿放松,整个人都很放松,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丝毫也看不出他一只手抓着一团影子。
那强大的黑影,此刻虚假地被他牢牢地控制着。
一切都真实得太假。
“是你?”于坚喉咙滚动,不情愿也难以置信吐出这两个字。
黑色的影子徒劳地挣扎着,发出了尖利的质问声:“是谁胆敢阻拦?告诉我你的名号!”
原来影子也是会说话的。这个黑色的影子才是真正的杀手。那灰色和血红色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就像它们从未在这间房里存在过。
“血刃。”白麻布兜帽下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畅享了整个正午温暖的阳光后和朋友悠闲聊天,“是什么让你们到达这个小村子?”
“告知我你的名号。”黑影渐渐松弛,漆黑而没有任何光泽的布料下一个人的形状慢慢清晰。
“姓名没有意义。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姓甚名谁,都没有关系,我不关心。我知道你是血刃的人,而你知道我是击败你的人。这就够了。”高大的男人松开了手,让黑影自由。“做为回报,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而来?”
黑影猛然间又变得稀薄,像雾气一样流动,然而雾气也没能从那双巨大的手掌中溜走。高大的男人轻轻一抓,就再次擒住了黑影。“最后一次,你为何而来?”
“这不可能!”黑影绝望地喊道。“我会回答你,但你也要回答我。我为了委托而来。”
“谁的委托?”
“咸水城的邀请,两万金圜,换取这个人的命。”黑影被笼罩在黑色的奇特布料里,让人看不到他的真实面目。“还有那个女人。”
高大的男人摇了摇头,“两条命,才两万金圜。你的委托人估价错误。这点代价只能购买他们的外套,而你却想要他们两条命。”
我价值一万金圜,还是五千?翔龙的公主或者说龙君,肯定价值更多。我只是个已死之人,哪能值很多钱。或许只价值五百。想到这里,于坚心里不禁大笑。
“不,只有一条命。那个女人不会死,我会带她走。”黑影说。
“你要带她去哪里?”于坚向他走过去,一步一步。谨慎而又谨慎。自他上楼以后,黛岚一直昏睡不醒,刚才的搏斗也未能惊醒她,这不寻常。
“咸水城。我的委托人要她活着,而不是要她的尸体。”
康英?不,这不是康英。这可能是秦鸣。他要他的孩子。他发出了解除婚姻的宣告,但他没有忘记他的孩子。“告诉我更多。”于坚一步步*近。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黑影不理会于坚,他抬起头,黑色的布料便无法再藏住他的小半边脸,一个光滑的下巴,一双有着一道奇异疤痕的嘴唇。“你的名号,告诉我。”
“太多的好奇心会让你告别凡界。”白麻布兜帽下的声音变得冷酷,严厉,一如雪季。“我不喜欢被人问及姓名,也不喜欢回答问题。”
巨大的手掌抓起黑影,将他提起来,离开地面。“他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他,都随便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对付他的办法。”巨掌松开,羊毛背心转身,白色的斗篷朝门口飘去。
站住!于坚没有喊出来,他还有个麻烦要对付。他采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最简单,也最迅速。他刚才已经把所有的气力都贯注在龙痕之上,现在他只需要将它递出去。或者他依然无法破解这个影子的奇怪招式,但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
龙痕抵住了黑影的咽喉。
于坚一扬手,那黑色的布料被翻起,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褐色的肌肤,褐色的头顶上没有一根头发,只有一个血红的尖刃标记。
这道标记在每一个血刃的人身上都有。而这个人嚣张地标榜在头顶上。在他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这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格。
这个组织存在于翔龙境外。但他们势力遍布整个凡界,或者说他们的业务在凡界没有地域限制。即使是恩师陈敬贤也无法告诉他更多有关血刃的情况。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有多么强大。
于坚所知道的是,他们接受各种委托,收取高昂的报酬,并且从不失手。只要他们敢接,这任务就宣告了完美完成。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血刃扯上关系,这是个存在于传言中的名字。但如果你真的需要他们,他们就会有办法让你找得到。你可以提交你的报酬和委托,然后他们会评估,一旦接受,你就从此高枕无忧,只等佳音。
除了这一次。
但如果不是……他们这一次也成功了。他能活着,只是因为他而已。他两次活着,都是因为他。
“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我喜欢有问必答,而且我耐心更少。”龙痕上注满了力量,它随时可以割掉这个影子的脑袋,割一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