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竹背着白天从山上采的药,不时用衣袖擦一擦额边的汗水,披着黄昏的微光,在山涧的小路上走着。
此时的太阳已经躲到了山川的后面,染亮天际的红霞也已经黯淡下去,远处的群山与暮色仿佛融为一体,深黛色的倒影投在清澈透明的湖面上。
凌青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刚推开门,屋内就传来母亲的声音“竹儿,你回来了?”
他放下背篓,母亲已经从内室里掀帘而出,连忙走过来,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汗“怎么回的怎么晚?我正担心着呢?”说罢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还想再咳又怕儿子担心,硬生生地忍住了。
“有些草药一时难寻,我就久了些,让娘担心了”凌青竹道“娘,您快歇着吧,我马上为您去熬药”
凌母带着疼惜爱怜的眼神看着他“我没有关系,药我来熬,你快去洗个浴,然后我们就吃饭”
说着她便替凌青竹舀好了热水,放置了换洗的衣袍,然后将凌青竹推进去。
凌青竹关好门,房内乳白色的雾气慢慢缭绕升起,他刚脱下衣服,却从里面掉下来一个小而精致的香囊,他愣了一下,弯腰拾起,脑海中回想起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初见时的心悸―
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浮上心头―
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
那种熟悉的感觉,好像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可是,他却无法准确描述,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缓缓握紧香囊―
香囊散出的浅淡清香一点一点散出来,凌青竹不由自主地忆起她身上的馨香与柔软。
她轻柔的话语―
他忽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啊,凌青竹,你在想什么呢?
他将香囊连忙放进衣袍里,脱下衣袍放到竹架上,然后迈进浴桶中,开始洗浴。
而蓝儿这时正从溪月手中逃脱,受了伤而溪月一直紧追不放,无奈之下只有先找个地方躲藏,远远望见一家竹舍,便推开了篱门仓促闯了进来,欲进入正门又怕连累别人,便仓惶推开了侧边一间竹屋的门。
而这里,正是凌青竹沐浴的地方。
凌青竹正好洗完,站起身用毛巾刚将身上擦拭干净,便看见一个身影推开了竹屋的门,闯了进来。
而且看身段是个姑娘,一头乌黑青丝如瀑披下,熟悉的清香味扑涌而来。
“啊!”凌青竹惊叫一声,刚擦拭好的身体又慌忙蹲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声。
幸而那姑娘是背对着他的,没有看到。
是……是谁家姑娘,竟然……
他经热气蒸腾而过的肌肤竟然如女人一般白嫩,而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一路红到了耳根上。
他小声开口问道“你是谁?”
蓝儿本来没有料到里面会有人,也没有望见里面有人,此时见传来一男子的惊呼声,转过头去,竟然望见一男子赤身裸体蹲在浴桶里,也尖叫一声连忙捂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她眼眸中传来几分惊慌,轻轻的脚步声慢慢传来,一股只有她感受得到的妖气正慢慢逼近,她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
“姑娘……是你……”凌青竹还未说完,蓝儿便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脚步慢慢逼近竹屋,妖气越来越浓重,蓝儿的手心慢慢泌出细密的汗水,突然,凌母的声音传来“竹儿,怎么了吗?你刚刚叫什么?”
蓝儿望见他裸露的上半身和瞪大的双眼,心突然剧烈的跳起来,她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
凌青竹呆了一会儿,答道“噢,没什么,娘,我马上就洗好了”
竹屋外面的脚步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妖气渐渐散去。
蓝儿松了一口气,身体却再也难以支撑,大脑一阵昏沉,倚着浴桶便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
凌青竹这才发现她的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他的心一阵莫名的疼痛与怜惜,到底是什么人,会对这么美丽的姑娘下这样的毒手。
他连忙把衣服穿好,将蓝儿扶进了房间里。
“这是……”凌母完全没想到儿子洗个澡就会抱回来一个女子,看清了相貌更加惊诧,这个女子竟然有如此倾城之貌。
“娘,这姑娘刚刚晕倒在……”他有点不好意思,便说“在门边,所以……”
“可是……”凌母有些犹疑“这姑娘如此美貌,怎么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连她看到都觉得甚是心痛。
“如此美貌,才会容易受到歹人伤害吧”凌青竹将她放到床上,昏黄的油灯耀在蓝儿白皙的面容上,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蛊惑与美丽。
“竹儿,你可知道这附近有座狐山,山中狐狸成精,化为美艳女子来摄入男人心魄,她……”
“她不会是的”凌青竹温润地笑道“娘,她是好人”为了让母亲安心,他只好道“之前在山中,我遇到了狼群,就是这位姑娘,把她的避身香囊赠送给我,她一定不是坏人”
他又道“娘,你帮她擦拭一下血污吧,我去制一下草药,让她敷在伤口上”
凌母也是心善之人,听了儿子此话,只好点头。
***
蓝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她睁开眼眸,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
在一个很简陋、却很干净很温馨的房间里。
她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才回想起昨天似乎是被溪月追到此处,然后她躲进了竹屋,还撞到了……一个男子……在沐浴……
蓝儿脸腾地一下变得火热,她捂住脸颊,竟然……撞到别人在沐浴!
然而心底一种奇异的感觉却越来越浓烈。
她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掀开被子,披上外裳,掀开竹帘,走到门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就是人界么?
这就是人界的房子么?
这就是人界的生活么?
凌青竹家本是书香世家,自祖父一代渐渐潦倒下来,父亲也因病逝世,母亲李氏独自将其拉扯长大,教其知礼识字,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在朝廷任一官半职。
凌青竹天资聪明,为人又是谦和善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才子。
而且他所住之屋临水修建,用青竹而筑,二层三间小竹屋皆是凌青竹亲自设计筑就,房屋虽然简陋,却是精致可巧。
房内竹帘掩住晨起的日光,映下一地婆娑。
屋外竹篱蜿蜒,竹影映水,别有一股幽静清凉。
蓝儿站在门边,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七妹说过的话“那里啊,没有天界豪华美丽,但是也没有天界这么多规矩约束,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好玩的凡人,好看的美景,那里一年四季,春天,山花遍野,灿烂温暖,冬天,白雪皑皑,纯净无暇,那里会有很多个盛日,人们会一起狂欢,那里的人,都信仰着我们,依赖着我们”
这便是……七妹口中向往的人界么?
她望着蓝天,扬起了唇角,正在这时,她闻到一种很香的味道传过来,突然肚子一阵咕咕叫,感觉很饿。
人界的什么东西,会这么香吗?
她带几分疑惑地走过去,凌青竹正好推开侧门、手里端着粥走出来,望见蓝儿,愣了一下,脸又一下红了,道“你……你醒了”
“是你……”蓝儿也有几分诧异轻轻道,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昨晚……”
一想到,她简直就要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凌青竹的脸更红了,连忙低着头端粥走过来,未料太紧张了,不知道撞到个什么东西,差点把粥一把扔出去,粥溅了一些出来洒在手背上,瞬间就猩红了一片。
“你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凌青竹只觉得在蓝儿面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连忙把粥端进房内,放到桌子上“你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
“这是什么?”蓝儿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凌青竹有些诧异,又回过神来,想着她肯定是大户人家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没见过白粥也是正常的,便道“想必你应该没见过,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你受了伤,喝些清粥是最好的”
“清粥?”蓝儿坐下来,仔细碾磨地这两个字,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只觉得清爽可口,口齿留香,她一下子就喝完了,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真挚地道“谢谢……很好喝”她抬眸望向呆呆望着她的凌青竹,轻声道“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个,我觉得……它是我这么多年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的目光澄净如湖,眸底透出淡淡的忧伤,凌青竹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再端起一碗放到她面前“好吃……那你再喝一碗吧”他露出一个笑容“你觉得好吃,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蓝儿望着那一碗乳白色的清粥,久久发愣,忽的,一滴眼泪落进粥内使她清醒过来,她连忙擦去莫名其妙的眼泪,慢慢喝着粥。
这种情形,为何如此熟悉?
为何,我会流泪?
“蓝儿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事吗?”凌青竹看见她的眼泪,只觉得心被什么刺了一下,也跟着痛起来,他望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蓝儿缓缓摇了摇头,沉默未语地喝粥。
正在这时,一群孩子的嬉闹声传过来。
“放纸鸢啦――”
“你看我亲手做的纸鸢好不好看?”
“我的更好看”
“你那个是买的”
“我才不是买的”
……
孩子的吵闹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听说……你们这里有很多节日吗?”蓝儿突然轻声开口道。
“对啊”凌青竹回答道“对了,今天就是纸鸢节,很多人都会拿着自制或者买的纸鸢去放”
“纸鸢?”蓝儿想起了那日杨戬拿给紫儿他们的小东西,不就是叫做纸鸢么?
“嗯!你想去吗?”
蓝儿犹豫了一下,凌青竹又道“还是算了吧,你的伤还没好呢?还是不要去了”
蓝儿忙道“我去”她咬了咬唇,眼里折射出期待的光芒“我想去”
凌青竹想了一下,起身“那我这就去做纸鸢,你先休息,把药喝了再去”
“我不用喝药啊?”蓝儿被这样照料的都差点忘记自己是有法力的人了,连忙站起来,对上凌青竹的眼神,又吞吐道“我……我的伤不是很重”
“还说不重,那是谁晕倒在……”凌青竹停住了话,脸又微红起来,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眸,笑道“好了,你休息吧,我去做纸鸢”
“我……我想看你做”
凌青竹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明亮期待,带着几分孩子似的天真,心又刺痛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忍心伤害她?他露出温润的笑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