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固然贪生怕死,可享福已久,就算是死了,倒也并不可惜。
可想而知的却是自己还有个十岁大的儿子,聪明活波,这么早就念会了四书。儿子正在长安城和几个妻妾一起生活,多少还见到个人的模样,乱草蓬间长出灵芝草。小娃不但聪明伶俐,英俊秀气,而且最是懂事,颇有礼让恭谨之态,不似其他富贵之家的儿子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生就而来的不长进,败家子儿。
原配夫人固然情深贤惠,不过早就病亡,这些年自己买来或者霸占的妻妾奴婢虽然多,在外豢养的姘头情妇更不知尽数,不过除了这个儿子之外,并无所出。
以薛大老板斩草除根的性情,自己如果出卖了他,他必定将自己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一道剪除,自己靳家也就绝后了。
若是不答应她们的胁迫要求,这几个女子的狠辣歹毒,怕是要当场就送掉自己的性命。
空气骤然紧张,灯光似乎也昏暗了下来,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桌子之上的灯火的光亮一闪一闪,就像自己儿子可爱调皮的眼睛在眨呀眨。
恶棍的儿子也一样会调皮可爱,这是人所共通,之所以长大之后有好有歹,也不过是父母后天的教导,靳芳流固然不是好人,只不过他的儿子也不该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写的是侠义小说,不是血统论。
贵族的儿子说不定便是强盗,贫困之家的孩子亦保留赤子可爱,虎父无犬子从来都是神话,虎父犬子才是世事的常态。否则你见到的就没有了败家子儿,否则这片土地上真的该是秦始皇的子子孙孙无穷尽矣,递万世而为秦政。
不知道为什么,靳芳流在想儿子的那双可爱的眼睛会不会被薛大老板给挖出来,他眼前瞬间就出现了儿子两眼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有儿子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唤,他忽然间就惊出一身的冷汗。
一会儿又想到自己那几个虎狼也似的妻妾,一旦自己不在了,就算是薛大老板不找家人的麻烦,以她们的贪婪无厌,也必定将自己的儿子带上邪路。
他百般思量,她们出手狠辣,自己一旦严词拒绝,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人头落地,衡量即久,半晌无言,当然这半晌只是他度日如年,不知如何抉择的感觉。这三个女强盗既不会给他时间多多思考,他也不会思考太久,因为他肚皮之上的血一直在渗,就算不是致命的所在,不过要是一直不做包扎,也一样的血流枯干而亡,他最关心自己的性命安危。
靳芳流打定主意依旧是先顾眼前吧,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毕竟是识时务的俊杰。
儿子么,他自然有自己的后福,若是自己没有了性命,儿子活在世上也必然孤苦无依,当然,如果自己活了,再多的儿子都有可能,就算是给自己一只母猪,也一样能多子多福。
何况世事无常,如何变化,真的很难说得清。
想到这里,他很快就原谅了自己所作所为,也原谅了自己贪生怕死,出卖薛大老板和长风镖局连累儿子的性命安危的举动。
他定了定神道:“只要你们对这少年没有觊觎劫夺之心,我便带你们去又何妨?你们可要说好了,只能探问,不能有其他所图。”
那蒙面女子哼了一声,声音中颇有倨傲,道:“就算是我们想要企图,你又如何?你已经是阶下囚的身份,凭什么给我们讲条件?我们有什么打算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靳芳流瞠目结舌,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讨价还价呢?自己是不是做名流做大人物太久了,习惯了颐指气使,连作为阶下囚需要低声下气,祈求活命的本分都忘记了?
“你难道不还存着万一的念想,想要设法拖延时间,或者逃走,或者被你们薛大老板发现救你出我们的手掌的么?”那女子言语中冰冷异常。
靳芳流想不到,这个女子简直就钻在自己的心中一样,自己的所思所想,原本都在人家的意料之中。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对于一个贪生怕死,惯于喜欢衡量揣摩利益得失的人,你一样能想到他们的招数套路,他们如何拉屎放屁,只要撅起屁股,你就能揣测得到,如果你愿意的话。
此时已经吓傻的小康忽然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靳芳流这位他的恩主。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口口声声对师父薛大老板忠心不二,长风镖局若是有难,必然赴汤蹈火,不避斧钺,水里水里去,火中火中行的靳芳流,曾经金陵府十三种大刑不能让他开口出卖兄弟朋友的英雄好汉,在几个女子的一番刑求威逼之下,居然毫无抵抗就委曲求全,无意抗争。
这是那个靳大老板么,这是那个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么,曾经自己心中的榜样人物,就这样的猥琐不堪,如此的贪生畏死?
小康不说话,他比靳芳流更识时务,她们的主要目的不是自己,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小跟班,遭了池鱼之殃而已。
祸不及无辜,只要乖乖听话,想来凭着自己的乖巧伶俐,她们也未必会把自己如何,对于女人,小康还是有三两分的自信从容。
小康这人不但对于男人有魅力,对于女人,凭着他唱花旦一样的模样,凭着他的嘴皮子油滑,凭着他的妩媚和气,也一样手到擒来——至少让她们不对自己下辣手,这一点他还是很有把握。
又有哪个娘们儿不爱俏呢,小康越想越觉得自己本来三分的容貌,已经变成了潘安宋玉。
没办法,人就是这么的自信多情,连身为下贱兔子的小康都不例外,小康以为那些富贵财主对他的宠爱是被他俘虏,小康觉得后庭换来的温存是对他的恩爱。
他若真的有潘安宋玉的容貌,恐怕这几个女子早就对他神魂颠倒,也不会绑架他和靳芳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