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语和眼神锋芒毕露，如同针尖刺人。
不致命，却也让人疼痛难忍。
神经被微妙的刺痛，薛凝薇很少与敌人多费口舌，此时却不禁为同道辩解：“魔修会抓活人祭炼，但仙修……”
“一丘之貉。”
不等薛凝薇说完，少年断然道。
他轻轻一哂，横眸睨了薛凝薇一眼，嘴角上挑，眼神却是冷的。
“高贵的仙子对人间的历史不太了解，这也难怪，机会难得，不妨让我为仙子说明一下？”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少年却没有征求薛凝薇同意的意思，说完之后稍作停顿，接着说下去。
初时魔界炽盛，人间魔修横行。
虽说大肆屠戮人类必定为天道所忌，据说魔界越来越贫瘠，且不断受阴界骚扰，正是因为魔修行事残忍的缘故，然而其实大部分魔修并不真正在乎魔界会怎样，只要自己需要或者开心，举手投足灭一村一乡也属寻常。
凡人无力抵抗，数万大军在魔尊的威势面前不堪一击。人间的帝皇没有办法，亲自前往天城祭祀，痛陈魔修恶行，祈求仙界相助。
薛凝薇不熟悉人间的历史，但仙修大量降临人间，保护凡人抵抗魔修的事，仙界亦有记载。
也正是在那个时期，仙界与魔界频繁交战，仇怨越结越深，成了后来仙魔大战最初的导火索。
这一篇明明是仙修保护了人间，少年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对仙界的感激，只有冰冷的讥刺。
薛凝薇忍不住皱起眉头，少年看见了，一笑，道：“仙子看起来有些不服气……啊，莫不是觉得我忘恩负义？”
少年道：“诚然，那段时间是仙修在保护凡人，可这保护的报酬，你们不也当时就拿走了吗？”
薛凝薇问：“报酬？”
可她记得，当时仙界明明未取一毫，人间也没有对仙界而言有价值的东西。
不，其实还是有的。
一个念头刚刚在脑中升起，薛凝薇就听见少年说：“看来仙子也想到了。”
击退魔道之后，仙修在凡间声名大振，一时四海仙祠林立，天城附近更是涌来无数寻仙之人，将云台山挤得水泄不通。
彼时仙界亦大开方便之门，广招门徒。据记载中所言，不到一月时间，仙界就新增修士数千名。
除了打开天城的登仙路遴选弟子，各宗前辈修士亦主动前往人间搜寻，将有资质的凡人带回宗门。
“不到一个百年，满打满算不过两代人，”少年道，“彼时人间有四国，四国子民约共百万……历经一个百年，命丧于魔修之手的约十三万，前往仙界修道的，或是自甘堕入魔徒的，约共……五十万。”
“不过很快魔道卷土重来，这些刚入仙门的家伙又死了一多半就是了。”
说到这里，少年向薛凝薇一笑。
“四国人口流失了一半，等于两国覆灭，真正兵不血刃。”
少年道。
“或许仙子认为，这些人得窥大道，习得长生之法是好事，可说到底，长生修道，于国何益，羽家何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要明白这三界天道至理，心向大智慧大造化而去寻仙，不过是想脱离这凡尘桎梏，想要出于万万人之上。与那学子十载寒窗一举登科，武将厉兵秣马，万军之中多斩几个首级立功，有什么分别？”
“状元衣锦还乡，武将告老归田，好歹还有人会造桥修路，惠及乡邻。”
“不过是通读几本道经，讲几句玄而又玄的话，学会了些稀奇古怪的法门，就忘了自己的出身。”
“凡人功名加身一步登天之后，抛弃妻子尚且会受人侧目，修士一举得道斩断亲缘情缘，为何就成了理所当然？”
“长生不老，真是了不起啊。”
斜睨薛凝薇，少年笑容如刀，寒光凛凛。
大致明白了少年对无论仙修魔道都全无好感这一点，薛凝薇问：“我确实没想过，凡人对于修士会有这样的看法……是非对错姑且不论，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杀了我吗？”
听见她这样问，少年转过头，认真看了看薛凝薇，忽地耸耸肩，有些意兴阑珊的说：“不了，你刚才也没打算杀我，礼尚往来，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你来调查容家的事，估计也是出于好心，不过不需要仙界插手，我知道得比你清楚……‘醉仙散’的效果只有半个时辰，药效过了你自便吧。”
扬手挥了挥，少年背对薛凝薇举步要走，忽地脚步一缓，偏过头来问：“冒昧问一句，仙子你为何修道？”
为见性明心
为锄强扶弱
为除魔卫道
为护佑苍生
是？
否。
“我……”
“我幼时失祜，被宗门前辈带回去抚养……除修道之外，并不懂得其它的活法。”
“啊，这样啊，”少年点点头，又问道，“满足吗？”
“嗯，”薛凝薇应道，“师长待我视如己出，宗门同道友爱一如手足，我没有不满，只愿能为宗门一尽绵薄之力。”
“哦。”
少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使用一张符让自己身轻如燕，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薛凝薇满脸虚弱的神色一收，若无其事的重新站直了身子。
醉仙散只对仙修有用，对魔修无效。云晶混淆气息以及她平和的态度，让少年误判了她的身份。
不过刚才那种情况，也是真的很危险。
如果她现在是仙身，如果少年真的心怀歹意……孱弱的凡人竟然已经掌握了可以威胁仙魔的手段，怎能不叫修士心惊。
喵一声细声细气的叫唤，薛凝薇转过头，摸摸忽然出现的黑猫的脑袋。
“启越，”薛凝薇道，“沈家庄和容家庄的庄户，都平安无事吗？”
天魔门一直留意血魔堂和幻魔宫的动静，在他们动手之后直接黄雀在后，把被掳走的凡人们再度劫走。
容家庄的女尸由幻魔宫的幻术伪造，然而表面上是血魔堂的手笔，其实如此弯弯绕绕的做法与血魔堂一贯直来直去屠乡灭族的作风严重不符，也不知道血魔尊哪来的自信，至今认为他和楚幽情的勾结没有露馅。
黑猫温顺的点点头，喵一声轻唤。
薛凝薇道：“无妨，那个少年的身份我会去查清楚，‘醉仙散’的消息……先不要外传，等我查明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