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密顿了一下,缓缓停下了想要跨过跨栏的动作,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穆熙。
此时的穆熙身上还带着身为国内知名艺术家的行为举止,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很好的。
游密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被穆熙打断了想要自杀的念头,也只是用一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着穆熙,什么话都没有说。
穆熙也不恼,直接走过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这名片还是穆熙在没有成为家庭主妇的时候印的,所以有些老旧。
游密没有伸手,任由那张名片掉在了地上。
“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谈谈之前的事情。”穆熙笑了一下,直接伸出手拉过了游密的手,却被游密一把拍开。
“我拒绝。”游密抬眼直直的对上穆熙的眼睛,里面是穆熙出乎意料的坚持。
“哦是吗?听说你的奶奶……”穆熙意有所指的停下了自己的话语,然后用一种淡定的表情看着游密突然间转变为愤怒的情绪。
“她很好。”游密直接退后了两步,想要转身离开。
穆熙没有追,只是和游密朝向了另一个方向:“如果你反悔,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完,穆熙也走了。
游密走了一大段路,心中思绪万千。
奶奶的病需要钱,穆熙给的是很多,但是……他无法因为这样将自己的前程全部送上。
如果穆熙给的条件仅仅只是需要自己画画,那么游密绝对现在已经二话不说同意了。
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搞到钱吗?
对了,或许他可以运用自己在大学学到的知识去工作,其余的时间跟着同寝室的一位舍友一起创业。
都说创业赚到的钱多,自己或许能够堵上奶奶病房花销的这个空缺。
游密的眼睛亮起一点光芒。
现在医生告诉自己奶奶的病还能撑一段时间,奶奶一定可以等到他拿到钱的那一刻!
但是当游密走到医院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和脚步匆匆的医生护士。
“病人情况现在怎么样?”奶奶的主治医生匆匆从家中赶来,此时正一边穿着白大褂一边问护士长。
“现在心律不齐呼吸急促,暂时找不出毛病,已经安排手术了。”护士长一脸严肃,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当她走过游密的时候,安慰性的拍了拍游密的肩膀:“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对于游密来说,光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宣判他的死刑了。
“不可能……”游密的眼睛瞪大,就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坐在医院走廊的铁质椅子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明明早上还很正常,为什么突然病情又恶化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护士长终于面色凝重的走了出来:“你的奶奶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如果不用最新引进的药物,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游密脸色一白,连忙追问:“现在怎么样?”
护士长叹了一口气:“病人现在情况稳定,只是这新引进的药物并不在医保的范围内,所以价格……”
看着护士长欲言又止的样子,游密脸色更加苍白:“要多少?”
护士长不愿再去看这个命途多舛的少年,不忍心的转过头,伸出手比了一个数。
游密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就在护士长以为这位少年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却听到游密重新开口。
“我会凑齐的。”少年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一份鉴定和痛苦。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加油鼓劲,他重复了一遍,更加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会凑齐的。”
讲完这句话,游密快步转身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那张卡片!那张卡片应该还在原地!
他要去将这张卡片捡回来。
游密一开始只是快步地走,之后就变成了跑步,恨不得自己再快一些、快一些。
此时已经是凌晨,游密赶到江边的时候,那张穆熙递过来的卡片可能已经被环卫工人捡走了。
游密不死心,跑到附近的垃圾桶,就像是一个绝望的人在寻找最后的希望一样,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小小的星星一样。
除了游密和垃圾桶旁边的几只野猫,没有其他生物知道游密那一天究竟找了多久。
护士长再看到游密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将一张看上去就有很多钱的银行卡放在了医院交钱的柜台上。
护士长敏锐的注意到,那位曾经眼中满怀希望的少年,眼中那抹微光似乎是熄灭了,也可能是被他亲手隐藏进了更加深的地方。
总而言之,游密似乎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真的没事吗?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呢?你还小,可不要学别人去借什么高利贷啊。”护士长有些担忧的看着游密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游密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朝着护士长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我奶奶……拜托你们。”
护士长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有些担心的看着刚才从银行卡中划走钱财的记录。
这孩子……既然不偷不抢,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游密开始了给杨升画画的日子。
他很有天赋,很多时候能够在画作上运用大胆的配色,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穆熙的艺术素养告诉她,这个孩子日后肯定能够成为绘画界的一枚新星。
每每想到这里,穆熙都会一阵庆幸,还好这位新星此时正在渐渐成为自己儿子的影子。
当初她做出让这位少年的奶奶患上更加严重病症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杨家就算现在已经衰弱,但是影响区区一家私立医院的诊断结果,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熙并不会去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
此时的游密根本不知道自己奶奶的病症都是被别人陷害的,他还在傻乎乎的画着画不完的画,希望能够通过这些绘画作品让自己的奶奶好起来。
殊不知,他越是勤奋的绘画,穆熙只会让奶奶的身体情况更加糟糕,来保证游密能够更加努力的画下去。
游密此时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根本不知道原来社会可以如此险恶。
尤其是当他沉浸在自己绘画的艺术中时,游密一门心思只想着创造出能够感动所有人的绘画作品,顾不上这些作品究竟可以给杨升带来多大的名誉。
那副名为《梦境》的画作在被杨升的名字冠名,然后在海外的拍卖会上卖出了几千万的高价。
至此,游密才知道自己的画作竟然能够引起这么多人的共鸣。
但是这几千万的画作虽然出自于他的手,但是却不是他享受了这份荣誉。
有的时候游密走在大街上,也能够看到自己的画作被挂在某一个巨大的屏幕上。
而在原本应该署上自己名字的地方,却明晃晃的挂着杨升龙飞凤舞的签名,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称号“国家新锐艺术家”。
每每这种时候,游密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当初他没有答应穆熙的要求,是不是这份荣誉应该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被冠上别人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知道答案。
游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怎么都不愿意交付自己前程的人了。
越是长大,他就越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也知道为了维持奶奶生命的机械究竟运转一晚上会烧掉多少的钱财。
奶奶等不到他出人头地,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游密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这样下去。
一辈子给杨升画画,直到某一天奶奶安详的死在病床上。
那时候他应该会直接放弃绘画这个工作,然后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离开这个地方,随便找一个工作,然后就这样安顿下来。
事情的转机就是某一天游密带着自己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去面馆吃了那碗面。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巧妙。
他恰好进入了那家面馆,又恰好坐在了女孩的对面,最后恰好和女孩那双眼睛对上。
在那一瞬间,游密似乎听到了命运轮盘转动的声音。
“你也是来吃面的?”女孩傻傻的问出这么一句话,瞬间就让游密感觉自己和这位女孩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女孩问起了自己的职业,游密只是自嘲自己是一位绘画工作者。
其实工作者都说不上,他只是一个枪手而已,专门躲在别人的背后帮人家画出那些被其他人赞叹的作品。
工作者还能在作品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枪手却不能。
在临走的时候,女孩留下了一张自己的家庭住址。
一般来说,第一次见面的人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然极大概率是骗子或者某种杀人魔。
但是在游密看到女孩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会涌现起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就似乎……他们的命运精心计划了这一场相逢,每一个巧合都是那样的处心积虑。
游密曾经悄悄的去过女孩给的那个住址的地方。
那是一个国内最高档的小区,每一家都是独门独院的别墅,被高高的绿色围墙所挡,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保安只当游密是一个无礼的旅人,于是直接走过来将他赶走了。
游密本来有机会报上女孩的名字,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悄悄的看了一眼,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一是因为他还有其他的画作需要去画,第二……
游密不想去想第二种原因。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理由,并直接将这个理由从自己的心中删除了。
随着自己的画作被卖的越来越贵,穆熙和杨升也“大发好心”的将从游密身上榨出来的那些钱财中拨出了一点点,给游密专门建了一个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其实里面只有游密一个人,还有就是数不清的、未完工的画作。
奶娘的身体情况这几年一直都很稳定,这是游密这些年来唯一能够感到欣慰的事情。
游密以为自己和女孩的缘分就止于此了。
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够有一次交集游密就已经觉得是上天垂怜了。
但是,女孩似乎觉得这样的缘分还不够。
不知道她从哪边找来了丁中会的联系方式,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工作室的地址。
女孩就像是一团光,直接照过了游密那原本灰暗无光的人生,带着某种强势到无法拒绝的意味。
游密也没有拒绝。
他已经顺着别人的意愿活了那么久,现在……他也想纵容着自己小小的任性一下。
于是……他送给了女孩一幅画,是最近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是杨升点明要带走的作品。
自己的作品千千万,给杨升的大不了再画就是。
那一刻,游密眼中只有女孩的笑容。
女孩似乎很珍惜这幅画,眉眼间都是对它的珍视。
这是游密从未在别人的眼中见到的场景。
她是值得的。
游密在心中下了一个定论。
之后的事情,游密就觉得像是在梦境之中一样。
女孩就像是一个万能的超人,仅仅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困扰了自己几年的事情轻松的解决。
不光是杨升的事情,还有自己的奶奶。
之前游密的经济条件不好,只能找那种偏远地方的小医院,但是女孩来了之后,就直接将奶奶转到了国内有名的大医院。
游密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真的在一点一点的变好。
现在他在画画的时候,每一笔落下去都会觉得未来可期。
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将女孩画进自己的画中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游密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甚至在震惊之余直接将一副快要完成的作品画上了又粗又重的一笔。
游密连忙将这幅画从画框上取下,然后扔到了垃圾桶里。
面对着换好的空白画纸,游密却怎么也下不去笔。
如果……真的能画进去呢……
他只是画一个轮廓,又不是将整张脸都画上。
游密慢慢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