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尚书愣了半晌，难以置信地瞪着裴世新，那目光，简直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怪物。
他手点着裴世新斥道：“你真是疯了！陛下怎么可能让你包庇贼子余孽？”
“若真是贼子余孽，下官当然不会偏袒！但陛下之意，是让京兆府从旁协助，做个见证，以免云尚书利用职责之便，打压异己。”裴世新手捧圣旨向东，恭敬道。
云尚书闻言却是笑了：“裴世新，即便你想维护奉承楚南这个南蛮书生，也不必蠢得去伪造圣旨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将京兆府尹一并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云尚书你胆敢忤逆不尊？”裴世新怒红了脸争辩道。
云尚书笑得更欢畅：“陛下英明神武，断不会有此糊涂荒唐的决议！”
话音还未落去，便有一道尖细的嗓音自两人身后横插而入：“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但云大人你妄议陛下、不敬圣旨，这诬上之罪更不容狡辩！”
云尚书脸色陡变，对着缓步走出的秋公公几乎是要跪下。
“秋公公，下官怎敢不敬陛下？只是我府中那侍女，经仵作查验，确实是被掐导致窒息身亡。又有百姓亲眼目睹她最后的方向是楚府，楚南的嫌疑不可不查！”
秋公公只是笑：“死了谁，谁杀的，老奴不在乎，可若有人胆敢藐视皇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老奴便是拼死也要上报给陛下知晓的！陛下早知云大人对此案有二心，特吩咐老奴将案子交由裴大人处理。”
“至于左相的嫌疑，一个小小的侍女，哪里需要左相亲自走一趟，老奴听闻这府上还有个江湖郎中，不若拿他去和刑部的仵作比一比。云大人还是专心和褚相去搜找谢氏余孽吧。”秋公公乜了眼两腿发软打颤的云尚书，转身对楚南欠了个身便施施然离开。
看戏至今的楚南终于不再沉默，却是对老管家淡道：“去请鬼医。”
待管家领命离去，他又抬眸看向裴世新：“有劳裴大人。”
“不敢。下官定查明真相，还大人一个清白。”裴世新躬身弯腰，恭敬得仿若将楚南当成半个主子。直到楚南离开，他才重新直起身子，而就在他身边不远的云尚书，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额上冷汗如瀑滚落。
京郊别苑内，一心想清静几天养好自己脸的苏颜，不过刚自在了两三个时辰，便迎来她的第一位访客。
“嬷嬷你说谁来了？”她偏头问道，尤有几分不相信。她这才来了多久啊，这些人居然都得到消息了？
徐嬷嬷道：“裴小姐，京兆府尹裴大人的侄女，说是来给表小姐赔罪的。”
苏颜撇撇嘴，茶会的阴影还没散呢，她当然知道裴小姐是谁。
呵呵，赔罪？她更相信是这裴素月又有什么新招了……
苏颜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松口让徐嬷嬷把人领过来。等到一身素净白裙的裴素月出现在眼中，她忍不住笑了，这衣服是特地穿来配她师叔的？
“苏姑娘，茶会的事素月难辞其咎。你是我请去的客人，本该照看你的周全。是我失责，居然让乞丐混入院中伤害……了你……又听闻昨日雁青与你的争端，方知她根本没有放下恩怨，还一心与你不对付，如此说来，我邀请姑娘去茶会不仅违背了我的本意，还让姑娘陷入更加为难的境地，素月实在是罪该万死！”
刚一站定，裴素月便对苏颜行了个大礼，并言辞恳切地道歉赔礼。
“今日虽备了薄礼，但素月心知这些都无法弥补姑娘所遭受的伤害。为表赔罪诚意，素月今日在此立下誓言，他日姑娘若有用到素月之处，素月万死亦当为姑娘完成。”
苏颜托腮，含笑等裴素月说完，方叹道：“裴小姐与云小姐这般亲如姐妹的感情可真叫我羡慕。既然裴小姐如此坚持，我便不推脱了。这一巴掌挨得疼是不假，可比起裴小姐的承诺，还是我赚了。”
“姑娘说笑了。”裴素月看着苏颜，眼中的同情几乎快要溢出，“素月不过是深藏在闺阁中的女子，小小承诺怎比得上姑娘的清白？”
苏颜笑了，眼眸弯弯：“的确。幸得表哥暗中有安排护卫，否则我那日怕是难逃一劫。”
裴素月骤然僵住，面上的表情都似瞬间裂开。
苏颜心情大好，正准备再“谢”上几句，耳边却传来异样的嘈杂声。
“表小姐，嬷嬷，这些人执意闯进，拦都拦不住。”
苏颜皱着眉抬眸看去，竟然是云雁青带着帮家丁和几个城防营的营兵涌了进来。她心中惊讶，暗自猜测起，难不成是昨日被刺激得厉害了，云雁青一时承受不住直接疯了去？又或者是和裴素月商量好的，一前一后一礼一兵？
苏颜狐疑地望向裴素月，大抵是她的怀疑太明显，裴素月愣了一瞬便从团垫上爬起，疾走到云雁青身前问道：“雁青你可也是来赔礼的？”
“赔礼？裴姐姐真会说笑！苏颜她杀了我的侍女，我是来押送她去京兆府的！”
苏颜啧啧直叹，云雁青这胡编乱造张口瞎话的本事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厉害。
显然，裴素月也是了解云雁青的这个毛病，秀眉轻蹙：“雁青，别闹了。苏姑娘怎么可能杀人？你快与我去赔罪，这要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裴姐姐，我没闹！尸体都发现了，而且有证据显示和楚府有关！不可能是公子，那当然只有她，我爹已经带人去找公子了，我必须得快一点，不然我爹那臭脾气铁定得得罪公子！”云雁青急道，一边已开始招呼家丁靠近苏颜。
这下，愣住的却是裴素月和苏颜。
隐隐的，她心里还冒出了几分担心。如果真死了人，她还能肯定和楚南无关么？
她并不想相信，但想起他偶尔会在两人相处时表现出的偏执和暴虐，她就不敢肯定。可如果真是他，会留下这么多痕迹让云家父女来追查挑衅？
苏颜犹疑不定，反倒是裴素月率先回神，对云雁青急切劝道：“我不知是谁杀了你的侍女，但我知道这事会由京兆府调查清楚，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你快带着人与我回去，待真相大白再决定不迟。”
“不，裴姐姐，我敢肯定就是她！”云雁青咬口不松，“那日在皇城外见过公子后，我为了能再进一步，让公子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特地让我那名侍女去找她了！想着如果能留下她和其他野男人厮混的证据，公子便不会再心软，谁知那小丫头就再也没回去！”
“她为了不让人知道茶会那日的事，自然会杀人灭口！就算是京兆府，也一样会断定她有罪！我先押着她过去有什么不可以，兴许这样还能把公子摘干净，免得陛下迁怒。”
苏颜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任云雁青带来的家丁和别苑里的护卫厮打在一起。
事关楚南，她总是犹豫的。
半晌后，才终于决定，她得回去。
苏颜提了衣裙就向外跑，冷不丁迎面撞见大批的京兆府府兵。
注意到裴世新太过严肃的神色，苏颜心中咯噔一声，难道真有牵连？
“伯父！”
“裴姐姐你看，京兆府的人都来抓苏颜了，你还不信我么？裴大人，苏颜想跑，你快拿下她啊！”
裴素月和云雁青的声音先后传来，苏颜却顾不上了，只盯着眼前的裴世新，等一个答案。
裴世新拧眉抬手，却是朝苏颜的身后招呼道：“素月，回府去。”
裴素月怯怯地应了声，越过苏颜向外走时，还给她留了个似同情似悲悯的目光。
“裴大人，你快点拿人啊！免得她又想跑了。”云雁青跑过来急道。
待裴素月的身影彻底不见，裴世新方道：“云小姐放心，本官是绝不会让犯人逃离的。拿人！”
苏颜的心陡然沉底。她闭上了双眼，耳边拔刀声不绝，云雁青欢喜的笑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裴大人你为什么抓我？是她！是苏颜！”云雁青挣扎道。
苏颜霍然睁眼，恰逢裴世新开口：“经由刑部、京兆府以及左相府上的鬼医三方查证，云府侍女是被人掐死无误。但其在生前就已遭受长时间的虐打，遍体的伤痕都用香粉遮住。而藏在香粉之下的，不仅有伤痕，还有谢氏余孽的名单。云尚书已因窝藏逆贼而暂扣于天牢，至于这侍女到底是被谁杀的，云小姐请随我等回去调查吧。”
“不，不是我！我打打那个小贱人怎么了，她是我的侍女，就该听我的命令！我没杀她！我爹更没有窝藏叛贼，我们是被陷害的，是苏颜，一定是苏颜……”
裴世新不耐烦地挥手，制住云雁青的府兵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苏姑娘，真是抱歉，今日接连打扰了左相和你。不过请你放心，此案关键性证据已有，接下来便是查验，再交由陛下定夺，不会再来打扰二位了。”
苏颜愣愣点头，直到裴世新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她都没有回神。
她相信，云雁青就是再愚蠢，也不会在自己杀了人后还大摇大摆地来捉她。
这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将她偷闲的心都耗尽。
和徐嬷嬷说了一声，苏颜便回到屋子里休息。
再醒来，已是夜半时分。
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夜空的那弯明月，苏颜恍惚想起，她晚膳都还没用。
琢磨着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时，屋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醒了？”
她撑着朦胧的睡眼看去，竟是站在窗边的楚南。待近到榻边她才发现，此时的他一身黑衣，难怪站在那儿她都没看见。
她仰头问他：“是你……的么？”那个杀字，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我。”他扶着她靠进怀里，凑近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要好用。”
“那你以后能提前告诉我一声么？”她不想再像今天这样徘徊犹豫，做什么都担心。
楚南将她抱紧了些，知道她看不见，方敢放任眼中浓郁的墨色侵袭，口中却道：“这次难道不是你擅自跑来这里的？还害得裴大人两地奔波。”
再等等，有些事，她现在还不适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