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的笑被遮挡在了纱帽之下,没人知道她现在是有多开心。
待回到原先的地方,她甚至还壮了胆看向仍在鸾轿上休息的男人,回道:“民女出身江湖,对于陌生的事物难免留了心眼,尤其当这东西不仅陌生,还异常美丽的时候,是以比不上大统领手快心狠。”
男人蓦然睁开那双足以勾魂的眼眸,定定看了会儿,却是凉凉笑道:“小不点儿,你可真是无趣。还是那只小呆猫讨人欢喜,你说我折了她的手脚养在身边如何?”
“我觉得……大统领还是先解决里面的麻烦,再来探讨个人喜好比较稳妥。以免有朝一日,赤帝震怒发兵南恪,而陛下要用大统领的美色去惑乱敌方。”苏颜冷笑道,克制了再克制,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男人的挑衅激怒。
男人的脸色陡变,苏颜却不愿再停留,转身就上了马车。
离了些距离后,苏颜方轻声问道:“嬷嬷,东西你有带着么?”
“小姐打算如何处理?”徐嬷嬷反问道。
苏颜陷入沉思。
昨天也是巧,楚南因西陵秘宝丢失一案去了皇家别苑,之后又被岚帝宣召入宫。她睡到半夜才醒悟青花宴已不剩几天,一旦落幕,即便案子没有查清楚,那些国使也不可能真的逗留多久。
而等他们都离开,她在短期内就别再想弄明白那个女人的身份了。
冲动之下,苏颜叫了徐嬷嬷就离开楚府,途径章台巷也是如今天一般,想走捷径。
谁知,就让她们看见了那最后的一幕。
宁泽烨放到大皇子掌心的玉牌,自然是苏颜拿走的。但她拿走的,还不仅仅是玉牌。
徐嬷嬷将枚白色的串珠放到苏颜掌心。
苏颜盯着狼骨上的刻字,她得承认,人这一辈子真的是得看运气的,谁能想到偏偏她捡的这颗上面刻有宁泽烨母亲的名讳?
苏颜翻手,将狼骨重新收起,对此事已有决定。
兴许是在这件事上太顺了,便注定她在另一件上命途多舛。
面对空无一人的东沂官驿,苏颜整个人都是懵的,难道他们昨天就走了?
好不容易有仆从经过,她一把抓来了问道:“东沂的国使已经走了么?”
“不、不知道啊。”仆从既惊且惧,声音都不住发抖,“他们有个个病公子……嫌这里吵,所以入住的第二天就搬、搬走了……”
“你确定他们搬走是因为那个病公子?”苏颜忍不住怀疑,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楚南九叔的人,再加上那女人叫的楚大哥,莫非楚南和东沂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仆从连连点头:“对对,没错。那两个老头和另外一个娇小姐都对那公子非常尊敬,尤其是那些老头,简直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供着,一会儿嫌我们的茶凉性伤人,一会儿骂准备的水冷了,总之什么都看不上,处处要挑刺……”
“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么?”苏颜皱眉,什么样的病公子能让东沂的所有使臣如此迁就?
她不敢想,如果真是她当日听见的那人,楚南他真的就只是楚氏公子么?
仆从茫然摇头。
苏颜嫌弃地扔了人,转身就走:“回府。”
而再回到楚府,她却被府门前大咧咧停放着的鸾轿惊到。
楚南回来了?可即便如此,再就算案子会由他陪审,有必要所有人都堆到楚府来?
所幸不论是楚南,还是雪镜司的那两位,都是足够惹眼,让她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就能找到他们的所在地。
见到她来,那位大统领也不避讳,反倒还红唇轻勾,染了几分冰冷笑意:“小不点儿,想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么?”
“大统领愿施舍给民女?”苏颜亦回之一笑,假笑谁不会?
“不愿。”
苏颜敛笑,瘪着嘴翻了个白眼,可真的想走时却又听见那几乎妖化的嗓音:“流风带回去的那人坦白道,他们西陵的大皇子正暗中接近我们左相,想呀,想把左相整个藏起来带回西陵,也好让左相大人再为他们谋取个九城十城的。小不点儿,你怎么看,不如也把左相带回去审审?”
苏颜顿时愣住,她确实没想到还有这后招,只不过大皇子已死,这事是真是假又有谁能言之凿凿?
“大统领以为呢?当时您不在,流风使却是亲眼所见呀。人都道死者为大,那人口口声声敬着大皇子,但做的事呢?我想说,这种人也能信?如此明显,难道不是一计陷害不成又来一计?”
“陷害?小不点儿是想说他们在陷害左相?甘愿赔上一个西陵嫡皇子来陷害?那说说看,我们左相这是得罪了谁,竟让自己的身家性命翻了几番?”男人重新看向楚南,雪白的长指抵在石桌上轻敲了两下,围在四周的雪使便也拔剑近前两步。
苏颜盯着男人那完美的侧颜,终于按捺不住,将目光转去了对面,却见楚南丢出个小盒子,嗓音清冷:“宁泽烨。”
男人抬手接过,打开盒子看了许久,再抬眸时笑意更深,他将盒子抛给流风,幽冷道:“都听清了?左相明察秋毫,已为我等指明幕后真凶,还不速速叩谢左相?至于能查出多少罪证,可就看你们自己了。”
遍布四周的雪使和镜使齐齐半跪,沉默叩谢。
旁观的苏颜却一脸蒙昧,这真的不是传说中的收受贿赂栽赃陷害?她甚至怀疑,这位大统领刚才和她扯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她师叔拿出这东西来。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她看向流风,迎来的却是一记微讽的目光,几乎是和在神社动手时一样。
“听闻左相近来还在为贪墨案烦忧,为表雪镜司对左相的谢意,特奉上一份详尽的名单。左相放心,这一份绝对无毒。”男人从流风手里接过信封,转放到了石桌上,“那便不打扰,待案子有了进展,再请左相去陪审复核。”
苏颜停在原地,眼看着雪镜司的人剩得越来越少,她却进退不得,不知该不该问。
直到他收了信封准备离开,她方开口:“你本就打算将这次的事……给宁泽烨?”
“怎么不说栽赃了?”
苏颜尴尬,这事还真是栽赃,只不过是宁泽烨想栽赃给他而已。她抓住他的手臂,犹豫着再问:“你和雪镜司是……”
“各取所需而已。要通知宁泽烨,现在还来得及。”他缓缓拿开她的手,“我也是今日才知,你竟还为了他不惜与流风动手。既然你总认为是我栽赃设计他,那这一次我如你所想。不过你对他感情如此深厚,我给你救他的机会,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缓步远去,挺直的背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寂。苏颜想靠近他留下他,可真的伸手时,又什么也说不出,这不仅是因为感受到他沉默的拒绝,更还有她自己尚未迈过的那道坎。
“小姐为何不向公子解释?”不知何时,徐嬷嬷站到她的身边。
苏颜反问道:“嬷嬷信我?”
“小姐可以不用笑,仆妇不是公子。”徐嬷嬷答非所问,声音亦是毫无感情的平淡,连丝起伏都无。
但听在苏颜耳里,却是她不曾想过的舒心,她的笑容稍显无奈:“其实,我觉得比起不信我,他更不信他自己。我的这个表哥,明明已经站到了伸手就能够云霞的高度,可他总以为自己还陷在泥尘里,所以即便抓到了云霞,想的也都是要困住它留下它,殊不知,这些早就在他的掌控之内,只要他想,便都可以轻易得到。”
徐嬷嬷敛眉低目,反倒是闻讯赶来的老管家,湿了一双老眼。
“小姐想得这般通透,老奴是真的放心了。”
“千万别。”苏颜眨眨眼,笑容重归明丽,“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呢,何况是我。要让我一直相信他,他自然也得相信我,否则……”
“呸呸呸,小姐千万不要说傻话。公子进宫了,若贪墨案处理得顺利,明日就能回。”老管家连忙阻止道。
苏颜不以为意,不管楚南回不回,她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和楚南等人的顺遂相比,宁泽烨的日子便没有那么舒服了。
且不说用来设计楚南的关键玉牌消失不见,接着又是培植多年的眼线,好不容易安插到大皇子身边得到信任,才用了一次就被雪镜司带走,更别提追踪苏颜时被发现,险些废了条胳膊!
而当他回去暂住的院子,就见宋先生一脸焦急地来回走动。
待对方也看见他时,更是急切地扑了上来:“主子不好了!我们在京城的几个铺子都被雪镜司查抄了,所有伙计也被抓了进去。我一早劝您不要动大皇子,现在可好,南恪的基业真是要毁了!”
“不可能!我特意没用武功,还遮掩了所有能想到的线索,他们绝不可能查到我这儿,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宁泽烨强压下震惊,断然否定道。
宋先生的脸皱成了一团:“这话您说给我听可没用。最怕他们盯得是您这个人,没线索也会做出点来,只要能打压到您!这消息若是传回西陵,我们就……”
“先不急。”宁泽烨喝道,“去找褚相,如果他不想我把他这些年贪墨的账册交给雪镜司,明日上午卯时于陶然亭一叙。另外,收拾好东西。若真来不及了,我们只能先撤。”
宋先生领命离去。
宁泽烨再忍不住体内的暴怒,一掌拍碎院中石凳。
盯着他?
又是楚南!
他没想到,居然连雪镜司都和楚南有合谋!
不过……以岚帝的冷血多疑,会容忍自己的狗去舔别人的脸?
宁泽烨脸上划过一抹残佞的笑容,他就不信了,这次他还依然会输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