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扯着花瓣,将这些都看成了他衣上的暗纹,愈发得用力。
她不能出宫,他就不能体贴点进来看她么?
还是说,就如翁老所言,他乐得扔了她这个包袱?
越想越是烦闷燥乱,她索性逼着自己不再想他。但决定之后,她却总有种看什么都能找到他影子的感觉。
而这感觉挥之不去,短短两三天就叫她濒临崩溃。
也是到这时,苏颜才发现,比起宁泽烨那只吃人的饿狼,楚南简直是慢性的毒,前者会突然爆发,翻脸翻得你措手不及,后者,却是在漫长的年岁里一点点侵入到你体内最深处,然后你在转身想戒掉时,方知有关他的一切都早已铭刻入骨,戒不掉忘不却。
这一日,徐嬷嬷又领了几名宫女和内侍过来。
苏颜无意的一瞥,惊讶发现有不少是不该在的熟面孔,尤其是其中一位,明明在当时就被镜使给杀了……
看到这惊悚的一幕,苏颜按捺着心底的怀疑,问道:“这些不是都送走了么?”
“小姐,我们是公子安排进来的。”白净瘦弱的小内侍一开口便是成熟沧桑的大叔音,真叫苏颜又惊了一跳。
她忍不住凑近几步,抓起这内侍的脸左右撕扯,却找不到任何易容的痕迹,什么情况?
苏颜下意识看向徐嬷嬷,后者淡道:“琅琊骑分七骑,有支被称为魅,其易容变脸之术独步天下,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那这声音呢?”她撇撇嘴,不屑反问。
小内侍此时又道:“娘娘,您可以叫小的磊子。”
赫然是内侍才有的尖细嗓音。
苏颜顿时无话可说,猫着眼眸瞪过去一眼便转身走了。
虽然大体可以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别扭劲上来了,她就是不愿替他想那么多,坐上新架起来的秋千便咕哝道:“你故意的,这宫里谁不知道我第一天就大张旗鼓地撤了所有人,你还整那么多老面孔,分明是要我难堪!”
“若这后宫的人手调度都能任我随意插手,那我又何必与岚帝虚与委蛇?”
泛冷的嗓音自左后方幽幽响起,叫苏颜黯淡了数日的心情一下子亮堂起来,她惊喜地回头看去,真见到他时才想起要收敛点笑容。
她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扭回头不去看他,只问:“左相大人怎么有空来我的锦绣宫?就不怕被岚帝发现再治你死罪?”
身后却没了动静。
苏颜恼了,又有些急,难道他这就走了?
难耐地等了会儿,仍是不见有回音,她忙转身偏头,而下一刻,即被他捧住脸颊,微凉的柔软落到唇上。
十二月了,他身上的凉意瞬间被放大不少,让她本能地瑟缩,想要离开他这冷源去取暖。
然而,却敌不过想要亲近他的心情。
苏颜低笑着展臂,把自己送得离他更近。
……
“你这样光明正大地留宿,不怕岚帝再丢给你几道圣旨?”苏颜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戏谑问道。
楚南抚过她披落在外的长发,反道:“我若是一直不来寻你,他才该着急。一旦你这娇客不能牵制我,岂不是就成了颗废子?”
“那也还有盖了印的圣旨呢!”苏颜不乐意地哼道,居然用废子来形容她!
楚南披衣下榻,淡道:“你觉得十年八年后再拿出那道圣旨,还有人会信?除非……上面的罪名一直在,当时戳穿才最有效。否则,你以为岚帝又为什么要把流风和镜使安置到你宫里?后宫不比前庭,照规矩,能存在的也只有内侍。”
苏颜愣住了,他这意思是岚帝留下镜使不仅仅是为了监禁她,还、还……还是为了替他们俩望风?
世间竟然还有这样丧心病狂的帝王?
楚南何时走的,苏颜并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时她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
而刚梳洗完毕,徐嬷嬷便禀报道:“小姐,安南将军府的宋小姐已经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宋以安?
“为什么不请她进来?”苏颜皱眉,不知不觉便带了几分斥责之意。
对于宋以安,她始终都残留着几分歉疚。
徐嬷嬷没说什么,转身便去外间传达了命令。
很快,宋以安就跟在宫女身后走进。
近了看,还能注意到她发上的水雾,以及颤颤发抖的身子,想来真的是等了有段时间。
“抱歉,他们该让你进屋等的。”苏颜走过去扶她。
宋以安却避开了,直接跪到地上摇头:“不,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娘娘,求求您帮我一次!我知道您和左相感情深,您帮我向他递个话好不好?我昨天在楚府外跪了一天,他们的管家却始终不肯通报,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找来这求您的!”
昨天?
昨天楚南在她这儿,老管家当然不会通报……
苏颜心头一阵尴尬,却又忍不住好奇什么事能让宋以安如此焦急,便问道:“先起来说话吧,你想我递什么消息?”
“我爹……我爹他是绝对不可能贪百姓的赈灾银两的!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爹他真不会的,娘娘您相信我!”宋以安抓住她的手仰头看来,眼中的恳求弥漫。
苏颜微讶,仍是坚持着将宋以安扶起按到椅上,并让人上了热茶。
“你慢慢说,说清楚,是刑部查到宋府去了么?”
宋以安捧着茶杯,双手都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摇头:“不、不是刑部……是是雪镜司带走了我爹……他们说因为我爹是军功在身的武将,所以由……由雪镜司代为审问,可是娘娘你也知道雪镜司是什么地方,我怕我爹他进去了就真的出不来了,他不会去贪百姓……”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会儿,过后我们再说。”苏颜安抚道。
谁知宋以安比方才更急:“不行!我哥昨天去找过他们,夜里回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我爹都进去快三天了,不能再等了……”
苏颜皱眉,随即想到了守在锦绣宫里的流风,便让徐嬷嬷代为安抚,她亲自出去寻人。
可她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居然会是让她袖手旁观。
“你也知道?”苏颜摔袖怒道,“为什么不插手?贪墨案明明是表哥和刑部在负责,你们雪镜司横插一脚又是为了什么?若有真凭实据,交给刑部自然能定罪。”
流风微退几步拉开距离,只道:“此事牵连甚广,眼下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最好的?对谁最好?本宫倒不信了,让流沉过来回话!”苏颜冷哼,既然流风推脱,那她也不介意用用这皇贵妃的身份,“还是说,要让本宫去请陛下,才能叫得动你雪镜司的大统领?”
“娘娘休怒。”
苏颜按捺住浑身因这声音而泛起的冷意,扭头看向缓步走来的流沉,不待开口斥责,他自己便先出声了。
“娘娘,这人,雪镜司抓了,放走那亦是不可能。”流沉偏头勾唇,雪衣银发,笑意靡艳,“除非,让那只小呆猫亲自来找我,兴许我会考虑轻点儿上刑。”
苏颜愣住,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身后便冲出道单薄瘦削的身影。
宋以安冲到流沉面前,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
“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爹?”她问,声音微颤哽咽。
流沉笑了,只不过这笑比方才要更冷,他忽而弯腰,近乎雪白的手落到宋以安面颊上,直至掐住她下巴迫她仰头:“小呆猫,我可真不喜欢你对我下跪。你该像上次一样,看着我的眼睛说不会放过我,那才对……”
流沉敛笑松手,拂袖远去,而宋以安,则彻底失望地跌坐在地,发泄般失声痛哭。
苏颜不知该如何安慰,眼看着流风不会告诉她,就只好转而向楚南求救,想知道这次抓人是否真的有猫腻。
然而,午后得到的回复竟然和流风如出一辙,让她不要再管这事。
这一下,苏颜也迷茫了。
若是前世,指不定她还会冲动地跑去质问,又或者不管不顾地照着自己的意愿去行动,但如今,她毕竟是活过了一世,况且,她也相信楚南……
只是面对宋以安,她还是会有愧疚不安。
好不容易宋以安哭累了,苏颜照顾着她睡下,方找来徐嬷嬷:“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么?不局限于南恪,其他三国的也可以。”
“小姐稍候,让仆妇去了解。”
苏颜点头,在徐嬷嬷走之前又道:“以后都注意听着点消息,或者让府里的人备一份送到这儿来,总比每次我都摸瞎地去问来得好。”
即便如此,她真的收到消息,那已经是百花宴的前一天了。
未免宋以安回去后会做什么傻事,苏颜一直用各种理由将她留在锦绣宫。
眼下有了消息,苏颜方敢再次和她提起此事:“以安你父亲以往都是在哪一带领兵,你知道么?”
“我爹常年镇守的是南边,不过年初的时候由雪镜司……那个人带着雪使过去清理了南疆各部族,之后我爹就在京中休息,也有消息说让他去西边,毗邻西陵的边境,可都是传闻,陛下从未明确提过。怎么了,是和我爹被带走有关么?”
苏颜犹豫着再问:“我提个冒昧的问题,你爹带兵水平如何,比得过西陵那位号称鬼将的将军么?”
没错,宁泽烨的将帅之才没有比苏颜更清楚的,带兵的纪律是一方面,他的作战风格又是另一方面。
就因为他风格诡变,多喜欢出其不意,经常让敌方捉摸不透,才有了西陵鬼将之称。
也是因此,世人多听说过鬼将之名,却不知他的真名与真容。
“这……我不知道……”宋以安睁着泛红的眼眸,面上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