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月愣了一瞬,却变得比方才更失控:“你当然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他瞒你瞒得太好!他在你面前多乖巧啊,你让他注意浣花夫人,他转身就能将浣花夫人丢到牢里亲自上刑审问。你让他好好待我,他就能对我嘘寒问暖,体贴温柔!”
苏颜不能说对裴素月说的一切毫无波澜,她相信修太子对她或许有那么点感情,却根本不信会深到这种地步。
同样的,她也相信他走到如今这地步有她的因素,其中占了多少她亦说不清楚,但若让她来形容自己所起的作用,她更倾向于将这比作导火索。
她让他看到了权势的作用,可品尝这颗果实滋味的,却是他自己。
“那你就真的认为没了我,你和他能好好的?”她平静问道。
“当然!”裴素月面露喜色,目光似疯似癫,已渐有疯魔之势,“我哪里比你差了?晋宁公子我对付不了,连被岚后宠得不知世事的修太子也不能掌控?我不信!我不仅能帮他将东宫打理得妥帖,甚至政事上我也可以帮他!我自问能比你做得更好!”
苏颜笑了,不是原先的不屑,而是被裴素月的这番话逗笑:“你听见自己说的话了么?掌控,打理东宫,政事,你想和他走下去真的是因为爱修太子么?你不甘的不是被他丢弃,而是你觉得被我比了下去,可笑的是我从未想过要和你比。”
“不,这些都是你的狡辩之词!”裴素月挣扎得更凶,双手都朝苏颜伸了过来,“就是你毁了我这一世!如果没有你,我会好好地嫁给晋宁公子,我会帮他实现所有的野望抱负!即便不能嫁他,我也不会嫁进皇宫!而你做了什么?让我进了宫的是不是你?害死我孩子的是不是你?”
苏颜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却是血,而指甲本身却是无比苍白。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太子绝不会再看我一眼,这一辈子,除了老死在宫中我再无其他可能!!”
苏颜无奈地叹口气,只道:“裴素月,你真了解自己么?你嫁人难道就是为了掌控对方,还是借辅佐夫君的名目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我不知道你心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你当真以为那些是靠控制一个男人就能得到的么?”
裴素月忽停止了挣扎,仿似失灵的木偶般,双眸空洞失神地盯着她。
“你既坚持这一切都是被我所害,那我无话可说。”苏颜合上双眼,挥了挥手,“将人仔细送回东宫。若能碰到修太子,便替我带句话,叫他不要再动裴素月。”
她相信走到这一句,裴素月对她已没了任何威胁。
裴素月真的是痛苦失去孩子么?也许,但苏颜觉得,比起孩子本身,裴素月更痛苦的是失去了实现她自己野心抱负的最后一点希望。
傍晚时分,楚南依言回来了,而修太子也递了消息想来探望。
苏颜自然是拒绝,早早地用过晚膳便叫人熄了灯休息。
“你做什么去了?”她牵着他的衣袖问。
楚南捉住了她的指尖,却是道:“不想让我洗去易容了?”
苏颜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当即欣喜地点头应下:“当然!”
楚南松开她,转身去殿外取了个小包袱进来,然后便在梳妆镜前坐下。
苏颜按捺不住,直接跑去他身后站着,看着他蘸着药膏自额角抹上,然后又用干净的帕子沾了药水擦洗。
她说怎么寻常的水洗不会褪呢?原来是要两种药物混合在一起才行。
熬不过他缓慢的动作,苏颜索性趴到他背上,抢过了帕子迅速擦洗。
待他的真容彻底露出,苏颜顿时愣在了原地。
的确是和渡厄山里的那一位颇为相像,但比起那人,楚南的眉眼要更细腻,许是他这些年养得身子好了些,不似那人的瘦弱干瘪,叫他看起来美艳如色彩斑斓而浓郁的画作。
如今再和南梁宣帝一比,两人的风格便大相径庭了。一位冰冷如亘古不变的山巅幽雪,一位却是如盛开怒放的妍丽花朵。
苏颜贴着他的面颊,仔细对照着比了比,像是突然发现了秘密般,激动道:“呀,我们还有些像呢!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夫妻在一起久了,眉眼都会变得越来越像?”
楚南没有搭理她,只低头重新调理起药物来。
“就不能明早再弄么?让我多看会儿。”苏颜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可不舍还是有点的,毕竟她好不容易才磨到现在这一刻,难免想多拥有一会儿。
“待离开了这里,自然随你看个够。”
苏颜撇撇嘴,就知道给她下饵,也不注意在平时多给点糖。她故意抢走他手里的东西,道:“长年抹这些都不会伤害到脸么?”
“翁老听见你这句,怕是又要对你不满。”楚南按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将需要的调配好,再覆上脸颊。
苏颜配合了完整的过程,这才发现比起擦除,上妆真的是太耗费心力了。
那些琅琊骑又是怎么快速变脸的?她曾见过一次,那速度真的就是扬袖再落袖,五官就全部换了。
似是猜到她的疑问,楚南将她抱上榻的同时解释道:“琅琊骑每一张脸用的时间都不长,所以和我的有所区别,并不完全一样。”
苏颜了然,还想再与他说说话,但上榻后不久便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楚南怜惜地替她盖好被子,她变得这样嗜睡,究其根本原因还是身子受损太多,今天又与他熬了这么久,自然再撑不住。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原本她说她像他母亲,楚南是不大相信的,最多只当成巧合。可到今天他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刚才说的两人眉眼相似,不是因为两人在一起得久了,而是他容颜本就肖母。
所以,她和他是真的像。
楚南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毫无征兆蔓延至每一寸筋骨的厌恶。
他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产生如此强烈的抵触,便下意识对她多关注了几分。
如今看来,怕是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
从小到大,他从不照镜子,唯一一次看清自己的脸,还是在他易容成宣帝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忘得彻底,然而并没有,是以当他在苏颜身上看见那肖似他的五官时,他会控制不住地厌恶。
也是因此,在她被雪镜司带走之后,他没有立即救她,甚至有想过借雪镜司之手除了她。
幸运的是他最终还是记起了苏向月的嘱托,而将那些不该有的情感压下。
更幸运的,是他们相似,而不是兄妹。
楚南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躺下将她揽进怀里,合眼入睡。
半个月之后,岚帝便带着残存的兵马回来了,一并传回的,是南恪在西陵北涪合兵之下的溃败。
岚帝当朝大怒,严令刑部和雪镜司重新审查所有贪腐官员。
面对求饶的众臣,岚帝一怒之下气血攻心,竟在早朝就昏倒过去。
这一晕,便叫岚帝隐瞒的伤势瞬间袒露,原来在撤离谯城时,岚帝曾帅兵反扑回杀,想出其不意重新大败东沂,最后却不敌东沂重兵而失败,在那一次的撤退中被敌兵近距离一箭射中肩头。
那一箭极深,几乎贯穿整个胸膛,叫岚帝昏迷三天方醒。
大抵是为了稳固朝中形势,岚帝命军医谎报了伤情,对士兵宣称恢复,一路隐瞒至今。
岚帝养伤在榻,朝中的大权自然重新回到修太子手中。
“秋公公,这可是父皇今日的药?”
秋公公点头,跟着对修太子行了礼。
修太子从秋公公手中接过药碗,温声道:“父皇伤重,儿臣自该力尽孝心。往后这药,就由儿臣伺候父皇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