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停在原地愣了半晌,再回神时老管家的身影早已不见。
这是要接纳流沉他们的意思吗?
苏颜顾不上琢磨原因,便又折身回去将消息通知给流风:“你们是做了什么让老管家改变主意了?”
“没有啊,老管家本身对我们并没有敌意,只是心疼楚南而已,所以我们原本的打算也是一直护送你们进京,想着等楚南醒来之后再解决剩下的事,毕竟我们带出来的人也是有几十,还是需要好好安置的。”流风脸上亦有些懵,说到这里神色一顿,忽而转亮,“难道……楚南已经醒了?”
苏颜的心砰砰跳,说了句待会儿见便飞速地跑回去了。
然而近到马车前,她面上的狂喜又一点点消失。
车厢的小门正开着透气,荀彦代替了她在给楚南喂药,他仍旧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不会训她,不会逗她,更不会用那双幽深漂亮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苏颜忍不住有些沮丧,但她不想用这种悲观的心情去面对他,在马车外站了好一会儿来调整,才上去接替荀彦,却发现需要喂的药都已经喂完了。
“苏姑娘,少谷主他睡了快一个月了,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帮他揉揉四肢,以免手脚越来越不灵活,甚至还会萎缩坏死。”荀彦收拾好药碗和各个瓷瓶,离开前叮嘱了一句。
苏颜点头应下,这她自己也知道,这段日子在只有两人独处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她刚在楚南身边坐下不久,流风便寻了过来,倚在车厢上望了楚南一眼,沉声低道:“真的很抱歉。”
“要说抱歉,我才是最该抱歉的。若不是因为我,李嘉再怎么做也不会影响到他,更不会有修太子的麻烦,他又如何会被伤成现在这样。”苏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抓起他的手握住,“不过他一定会醒的!他那么骄傲,怎么会愿意一辈子躺着让别人来照顾他?进京后你们什么打算?要恢复谢氏的身份和名声吗?”
“身份应该会,至于谢氏的名声,流沉说他无所谓。其实当年的谋逆案,事实究竟如何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岚帝已死,我们又不打算再回去南恪,更不打算让任何人来利用谢氏那些死去的族人,所以暂且放下不提。”流风摇了摇头,“至于打算,也没什么具体计划。要知道原本我和流沉根本没想过杀了岚帝后还能活着离开,如今就走一步算一步了,他需要养儿子,我一身轻松,随便填饱肚子就行,难办的是那些雪镜司弟子。”
苏颜顺势问出自己好奇了许久的问题:“雪镜司难道不是相当于南恪帝王的暗卫么?你和流沉当初是怎么进去的?现在还带走这么多人,修太子能不派人过来追杀,我想你们这些年知道的秘辛应当不少吧?”
“说来都是命。雪镜司的确就是南恪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专做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肮脏活。前任的首领,是岚帝父皇那一辈了,是个实打实的武学疯子,一身武功深不可测,残忍狠辣又骄傲偏激,因为看不上岚帝,更看不上当时雪镜司的那些苗子,便私自离开去搜罗能继承他武功的徒弟。我和流沉就是被他在南疆找到的,知道要回京城,我们当然是不愿的,他就用蛊毒来控制我们,逼的我们不得不跟着回去。”流风渐渐陷入回忆之中,一贯飞扬嚣张的笑容稍显无奈。
“那时候还小,相貌什么的大概没撑开,岚帝看着我们并没认出我们就是谢家的孩子。也是因此,流沉决定留下,等着机会报仇。那老头看中流沉的天分,什么都教给了他,包括一种他自己没能练成功的心法,而自从接触到那邪魅的武功,流沉的发色就一点点变了,到最后,满头银丝。在脸上化那些妆容,无非是为了遮掩一天天明显的容貌罢了。老头死后,岚帝搜刮走了他手里用来控制我们的药和香,顺利用那些来控制着我们。”
流风抬手撑着额角揉了揉,笑容复又变得明朗,半是打趣道:“说起来,我们知道得还真不少,过半大臣府里的那些肮脏事我们都清楚,要是再配合楚南知道的那些,加上修太子自己胡乱作为,想灭南恪也不是不可能。”
苏颜想笑,末了却发现还真是有这个可能,若修太子继续这般疯狂,宁泽烨他们又怎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况且,南恪内部的那些臣子并没有几个纯臣,难保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一时间,苏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这时来了消息要启程,虽有些诧异这次消息的时间大大缩短,却还是顺势结束对话。
苏颜跪坐在楚南身边,帮他按捏着一边的胳膊,自语道:“流风说得这些你都听见了吗?如果宁泽烨和师父他们决定动手,你要不要也去分杯羹?我觉得,你一定要比他们更厉害才是。”
按着按着,苏颜忽然察觉到今天竟要比以前轻松些,即便整体还是僵硬的,但能感觉到那一丝丝的柔软,这让她顿时止不住地开心,更加卖力地去帮他揉捏。
段旭林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不再特地就着城镇休息,而是碰见了就顺势补给,并不特意停留,除了夜间仍照常休息,白日里便都是马不停蹄地行进。
然而,离京城越近,追堵他们的刺客也越多,且一次比一次疯狂,几乎要全灭了他们才能消停。
苏颜倒不担心他们会碰到楚南,毕竟保护的人够多,更不乏武功高手,刺客又不会成千上万地出现,路上的安全她很放心。苏颜真正担心的是抵达京城之后,楚南若仍不能醒来,那就只能留在府里,届时再面对刺客,不禁会被动很多,在保护上也不会这么周全完善。
这样一想,苏颜有时整夜都无法入睡。而当她发现楚南的身子隐隐有些泛凉,还是她所熟悉的那种因为修习的内功心法才特有的凉意时,她又开心得不行。
“难怪最近喂药都简单了很多,你是在恢复了是不是?”苏颜高兴地捧起他的脸一顿乱吻,心底的悲伤却毫无预兆地翻涌而出,“你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看看我,又什么时候能张开嘴回应我呢?”
苏颜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怒无常了,时常前一刻还满心欢喜,下一刻就暴躁烦怒。在这点上面,经常来看她的流风体会得最明显。
流风掩唇低咳:“要不要让宋以安来看看你?”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苏颜横了一眼看去。
流风面上神色更加尴尬:“宋以安每月都有那么几天像你现在这样,我想你是不是也到了?”
苏颜愣住。
“我还是叫她来吧。”流风低低吐了一句,转身就走。
苏颜再抬头,眼前哪里还有流风的身影。她愣住不是因为被流风说中来了小日子,而是她发现自己的小日子已经过了。虽然因为习武的关系,她的日子一向不准,但没有哪次是差了这么多天的。
她突然想起了给他肩膀换药的那日,之后在马车上也被他压着胡来过几次,可她身子损得那么多,还被灌过寒宫药,可能吗?
苏颜抬手抚上自己小腹,一回神便对上宋以安关切的目光:“是疼吗?”
“不是,只是有些胡思乱想。”苏颜连忙放下手摇头,这么久没见,忽然看见了,她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宋以安扯着唇角笑了笑:“我不是自愿跟过来的。”
“什么?”
宋以安在苏颜身边坐下:“这些日子一直不来找你,不是因为像流沉那样对楚南抱歉,而是因为我害怕见到你。看见你,我就会想起当初你对我的告诫,我没守得住,所以才走到现在这地步。孩子已经有了,我做不到残忍地害死他,可我真的没想过要离开宋家,离开南恪。流沉他却……却……我醒过来就发现是在路上了,他之前瞒着我死死的,就是现在也不肯告诉我,我还是偷偷去问了楚南的老管家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苏颜,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你不是蠢,只是心甘情愿地被他蒙住双眼。”苏颜意外地很平静,大抵是之前的猜测太过震惊,宋以安这样的说辞已经不能让她的心绪有任何起伏了,“他用什么理由瞒你的我不清楚,我知道的是只要你真的想知道,而他又足够在乎你,那总是有法子的。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的途径,到了现在这步,逃避也是无用,既已作出选择,又无别的退路,那便只能继续走下去。”
“但我爹……”宋以安捂着满是泪水的眼睛道。
苏颜平静反问:“早在之前流沉他们用贪墨案来扣住你父亲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时,你不就很清楚你父亲是永远不可能接受流沉的吗?现在这结果很意外么?难道在南疆的那段日子,流沉和你父亲相处得很好,让你看到了希望?”
她和宋以安的情况毕竟不同。
她的父亲已死,楚南不让她去是怕她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平白让其他人觊觎她父亲的尸骨乃至那份宝藏,所以她的坚持换来了楚南陪她一起去的退让。
而宋以安的父亲健在,说纯臣也好,说愚忠也好,总归宋老将军是一心忠于南恪的,流沉的所作所为纵然是有足够的理由,但两人的立场从一开始就不同,就注定了不可能和解,偏宋以安选择的是逃避,躲在流沉身边装作什么矛盾都没有,以致演变成如今的情况。
宋以安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苏颜无奈叹道:“至少你还有个兄长。回去吧,好好想清楚。”
赶路的日子还在继续,苏颜原本还担心着是不是真有了,结果她一直没什么不适,能吃能喝还能蹦能跳,渐渐就放下了,只当近来遇到的事太多,才会受到影响,等抵达京城找个大夫好好调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