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界信仰驳杂。
然而红丹大陆中部和南部的广大地区,都信奉着以至神唯纳为宇宙中全知全能的唯一神的神圣教会。
在红丹南部林立的数十个小国里,尤以处于大陆最西南凸出的一处岬角上的国度柏那莎最为特殊。
这里坐落着神会最高的,以教宗为世俗中最高精神领袖的行政机构——神圣教廷。
在白月历使用之前,柏那莎就以独立的国土存于世间,意味着神圣教会的教士们已经在这冰冷的海域一带活动了上千年。
柏莎角的气候由于受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其附近诡异的洋流影响,一年只分为两个季节。整个地区半年以上都要忍受苦寒之风和坚冰的侵蚀,促使勇于生活在柏那莎的教士们以强健的体魄和坚毅的心智出名。而每年只有最寒冷的白月之夜,教宗才会打开《圣典》,让柏那莎所有的土地和海水沐浴在洁白的圣光之中,将白昼赐予这至寒一晚里等待的人们。
承蒙圣恩临世。
世人尊敬此地不仅因为其代表的含义,更因为此地居住的主人们贯彻千年的坚忍、节俭和节欲。
柏那莎是近神之地。
而一向在日落以后平静肃穆的圣柏那莎教堂在今夜却灯火通明,数千身穿紫衣或黑衣的信徒在教堂前的城市广场焦虑地等待教宗的裁决。
一场攸关教会未来的决议。
有人嘴里反复念诵着唯纳,他们唯一救主的名字,并且不断亲吻他们胸口悬挂的日轮,从中汲取某种安慰。
年轻的主教普鲁诺随同其它教长前往星辰圣殿之外,朦胧的玻璃中是无数在黑夜和微光里半明半灭的人影。
在柏那莎,教宗即神在人间的化身,象征至神与人最纯粹的联系,宇宙真理在世俗中的体现,也是所有信徒的精神信仰和支柱。
以往的无数个相同的深夜,教宗欧茹二世都已经在一支短小却明亮的蜡烛相伴下入睡。
但如今圣殿中,在墙上绘刻的无数星辰和数百支燃起的烛火见证下,教宗以及在一天之内通过光之道来得及返回教廷的枢机主教们,不眠却清醒地沉默。
圣座上的教宗,闭着他的双目。
枢机们在他们的座位上惴惴不安,源于三则耸人听闻的消息,它们在同一天被揭露,成为教廷百年中将面对的最大危机。
一个月前,红丹大陆最大帝国狄帕忒的皇帝诺德五世,也是教廷最亲密的朋友,从苏比斯的王宫之外带回了他的情妇,一个被斗篷遮掩的女人。
三天前,即白月历1108年3月11日,诺德五世被刺杀于他自己的行宫,凶手是来自于红丹大陆西侧的,精灵和人族共同居住的另一方大陆的一国王储。
白月历1108年3月11日晚,年轻的尚博利安二世宣布继位,同时迎娶自己亲生妹妹梅薇斯。
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令枢机们惶恐。
而第一条让诸人惶恐的原因是因为它是第二条真正的源头。
教廷禁止人们与另一方大陆的人接触。
在彼大陆的信仰唯纳之子唯托的异教徒们一直是教会最大的隐患,而教廷倡导的教义之中唯纳是宇宙中的唯一神,所以所有莫须有的再造之物都是神圣教廷的敌人。唯托,那传说中宇宙的守护主和维系者是不能被教廷承认的邪说。
而尚博利安二世的不伦之举更成为对教廷象征的世俗道德标杆的直接挑衅。
狄帕忒帝国的来使以逼迫教宗掀起针对卡洛大陆的圣战和承认尚博利安二世与梅薇斯的婚姻,作为教宗必须二选一的难题。
狄帕忒帝国的信仰绝对不能被动摇。
而尚博利安二世与梅薇斯的婚姻,即便是一场世人皆知其原因的政治婚姻,但于教廷来说,若是承认其合法性,无异于打了自身教义中的耳光。
教廷陷入两难。
将父亲的死亡上升为宗教之争,同时尚博利安二世以改教作为威胁。
那位年轻多病,必须常年卧榻的年轻人在此之前从来没被教廷想象成隐患。
病痛经常被当作软弱的象征,而从病痛中挣扎而出的坚强之人却拥有了世间最坚毅的心智。
坐在圣座上的欧茹二世已经年纪不轻,即便长年沐浴在唯纳赐予的圣光之中,他的寿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二百一十二岁,剩余的寿命还有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
第一个百年过去的时候,尽管他不像尘世中大多数人一样,滞留在纵欲里,由于信仰坚定,他成为最年轻的枢机。甚至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蒙神恩典,他走上了生命的新阶段,当选为神圣教廷独一无二的君主,那宇宙中唯一神的代言人。
然而在他又一次将走入生命尽头的时候,为何又让他经历这一切。
既然如此,不若令世间再一次沉浸在唯纳的光辉之下。
在教廷面临的巨大危机中,他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黑戒。
无视他面前所有的红衣主教。
他的思维,他的精神,他本该集中于圣殿中的意识,漂流到这神圣之地的脚下。
那星辰圣殿地下深处,无数黑色锁链束缚的最邪怖的人形。
逼近死亡的脚步,是否意味着有机会接近神山彼端的荣耀。
***
加斯特太太和杰奎琳姑妈决定为了共同的利益暂时维持表面的和平。
荷比郡的这一支加斯特家族并不算富裕,祖上的财产在一次大火之中损失半数,阿莉莎和法尔达的大伯在那场大火之中丧生,只留下独子继承了空空的伯爵头衔,一直在首都芬迪亚求学,如今在冈萨公爵的庇护下做一些杂事。
而死者剩下的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妹中,只有雅克蒂•加斯特由于经营有方,成为荷比郡远近有名的富有绅士。
虽然坐拥小克里特庄园,加斯特先生和加斯特太太一家却并没有足够充裕的进项,单是维持庄园的日常维护就是一笔巨额开支。
在表面体面的生活之下,是加斯特太太绞尽脑汁的开源节流。
所以不难理解如今寡居的杰奎琳姑妈会和加斯特太太拥有共同的利益目标,她们都觊觎雅克蒂叔叔手上那份巨大的财产,特别由于雅克蒂叔叔对于年轻子侄的关爱,如果阿莉莎和罗克西结合,将无限增大这份希望。
这是阿莉莎和罗克西在破坏这份将成的婚约中必须面对的阻碍。他们必须想出一个主意来破坏杰奎琳姑妈和加斯特太太这暂时的同盟。
小克里特庄园的上午,加斯特先生和太太以及杰奎琳姑妈都去陪同从首都远道而来的建筑魔纹师,这位先生每年特地被请来检验小克里特庄园下水道设施上的魔纹损坏情况,还要进行专业的补修。
这一情况,是此时代此异世大陆的特色。
法尔达在这些年的阅读中了解到,虽然科技只能迟缓有序的发展,但魔法理论上的突破在尽力补全时代的不足。这也是此时代人们的生活质量可比拟18世纪末的原因,魔法在尽全力让人们生活得舒适、便捷。
在白月历之前的历史中,由于生产力低下,魔法远比科技更为被社会主流看重。一些学者提出将不同学科与魔法研究联系在一起,并将魔纹和魔药利用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于是诞生了许多特殊职业,像如今身具家务魔法(包括掌握部分低端元素魔法)的高级管家,仍然在首都芬迪亚颇具地位的气象观测与魔法天气控制协会,甚至还有只在宫廷供职的魔药师。
从这些职业可以看出,掌握魔法的巫师虽然足够体面却并不具备卓越的地位,仅仅作为社会中的一门技能,一门特殊学科和职业。
可以理解,当整个世界都被魔法覆盖,以魔法近神,超越凡人之力时,世人都簇拥着学习魔法,魔法才具有其尊贵的地位。
显然,在红丹大陆上,它仅仅只是优越一些。
主要原因是人数稀少和作用有限。
具有魔法天赋的人在社会中仅仅占有微末的一部分,大多数集中于贵族血脉,而贵族往往并不视其为主业,而其余的具有天赋的平民都会被送到神修院或者专门的学校进行免费的学习,属于城市开支的一部分,当然这些巫师们在学成手艺和魔法后也要回报城市,进行一些公共服务。
具有魔法天赋的人本来就稀少,其中大部分更是一辈子只能使用低端魔法的普通巫师,只有少数具有真正潜力和特殊天赋的巫师在潜心学习之后将成为威慑别国的存在。
这样的人,大部分国家不超一只手的数目。
只有泽兰王国,狄帕忒帝国,和大陆东侧近乌玛山脉的里米斯王国,数量不可估计。
当然神圣教廷的枢机主教们都是这样的强者,所以柏那莎在尘世里永远拥有超然的地位。光是出动如今的三十二个枢机们就足可以倾灭任何一个红丹大陆南部的小国。
法尔达曾有一段时间仔细思考前路,在研究科学、钻研魔法和种田赚钱中犹豫。
似乎第三种以她的社会地位最容易实现,这个国家相较于邻近的狄帕忒帝国,女性地位很高,除了贵族头衔和土地继承上的一些限制,无论是外出工作、求学还是经商写书,都很少受到偏见。
借用前世的所见所闻,法尔达不难想象最后自己会成为一个大地主甚至收获一段满意的婚姻。
然而这个世界隐隐露出的一些奇怪痕迹和不断冒出的回家念头却让她明白只有前两者才有可能帮助她探索这个世界真正的秘密。
正如她没法忽略她接触的第一种语言竟颇为熟悉,所以在她的成长历程里她没有去忙别的而是不断补充这个世界各个地区的历史和人文信息,试图找出某种线索。
那研究只让她卷入更大的谜团。
法尔达确定不仅仅是语言,科技和文学里似乎都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只不过前者很难发觉,而后者,历史中那些同另一个世界文学瑰宝中存在着很大相同的一部分,作品往往找不到来源,作者的出生地,生活经历都是未知,连国王都找不到人。
那些作品是从何而来?
是否意味两个世界有某种联系,仍有可能重返家园。
这是她没法专注于给自己的存款上多加一个零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