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今日……是雨天。阴沉沉的,刮着风。我穿着一身白衣,跟着几个太监和宫女,去了城外的一处荒郊。今日,有一个人会在此下葬。这个人,是曾经的皇后,是我曾经的姐妹。我默默的跟着,一脚深一脚浅。鞋子上早就沾满了泥泞,回绝那宫女第三次的劝阻,我跟着那黑色的车马停了下来。
四周是荒芜人烟的摸样,烂了根的大树、枯草还有一片早已干涸的池塘。我淋着雨,看着他们从车马上,抬下一个人形。大概是天雨路滑,又或是泥泞不堪的缘故。其中一个未曾站稳,那木板侧了侧,一个包着白布的圆形物体掉了下来,惹得他们一阵尖叫。
它就那么掉在泥水里,白色的布渐渐被染成了咖啡色,隐隐显出了人的样子。
“娘娘,咱们快走吧,这地方……阴气森森的。”
“娘娘!”
我不顾身边人的惊叫,伸手到泥水中,将那颗东西捞了起来。哪怕生前是个再坏的人,死了之后也就都一笔勾销了。我将那白布打开,用身上的娟帕擦干净凰栾脸上的泥渍。她微微闭着眼,平静祥和。
大雨之中,我不撑伞,帮着那些太监们一起挖坑。最后,一点点为凰栾的尸首盖上泥土和雨水。直到最后,我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孔,心里才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那一年,我们相识。今天,我亲手埋葬你。凰栾……你我这一世,了了。
像是听懂了我的悲鸣,也像是感受了那份哀伤,突然之间,雨就小了。我茫然抬头,脸上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我以为是天公作美,其实只是有人为我打起了伞。
“你怎么来了?不怕被看见?”
“你看看周围。”
我抹了一把脸上,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连天上掉下来的雨滴都停顿在空中了。我伸出手,摸到他的脸孔,触手冰凉。
“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嗯,见了,很好。”
“很好?”
“很好。”
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站着,直到雨水重新降下。而我手边多了一柄伞,一柄青蓝色的伞。我摸着伞柄,感受着圆润木料的纹理。觉得脸上,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珠。只可惜,这份温度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它就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不见踪影。
“回宫吧。”
“是娘娘。”
我重新回到了这座皇宫,周围和以前一样,死气沉沉。我抬着头,缓步走着。脚下的鹅软石石子,又圆又滑。我后头的一个宫女大概是脚滑了一下,突然就扑到了我身上。我本想侧身让开,可眼下是大雨滂沱,我若是让开了,这小宫女非摔到地上不可。伤大概未必会有,可这衣衫就必定会湿。眼下离我的宫苑还远,她若是这般一路走过去,定会染上风寒的。
也就这么几秒钟的事,我伸手扶了她一把。
“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无碍的,不过是沾了些雨水。路滑,你们都小心些。”
“是,娘娘。”
回到自己的宫苑,我换好衣衫,坐在廊下,看着窗外的雨。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和离去之时一般。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我回到了宫里,继续做祯妃,不过再过几日,我就是皇后了。成为皇后之后,总会有些便利。我可以虚与委蛇的待在这个皇帝身边,不过,他会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想象的。
“你是祯妃娘娘?”
我回头,看见三皇子,紧张兮兮的站在我身后。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可随即又咳嗽了两声。忘了,我这会儿脸上没易容,他不认得我。
“三皇子何事?”
“我……我是来道谢的,我母妃和我的事,劳您费心了。”
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其中一部分,还是由我亲手造成的。如今他这么认真的低头鞠躬道谢,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小事罢了,无足轻重。三皇子,不必这般客道。”
“这不是小事,在宫里,对旁人而言,或许是小事。可对我,对我七沧澜而言,此事就值得重谢。他日,若是祯妃娘娘用得着,我必会成为利器。”
他的神情这般果断,眼神像是利剑一般锐利。我的心微微动了,不禁感叹他是长大了,可也更苦了。想想那些寻常的孩童,这般年纪只怕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可他已经变得如此成熟懂事,这是好……还是坏?
突然之间,我就开口了。兴许是觉得再无瞒骗的必要,兴许是觉得被蒙在鼓里的他实在可怜。总之,我说穿了自己的身份。
“三皇子,其实见过我。”
“嗯?何处?”
“你母妃死前的一年,你母妃有个远亲。”
“你?!”
我叹了口气,伸手从袖子中取出一张面具,在脸上轻轻一敷,再略微整理一番,就成了他曾经眼中的那个姐姐。
他瞪大了眼睛,不说一句话,小手死死的捏住衣角。即便……即便他要口出恶言,我也认了。
等了半天,只等来他的一句话。
“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如今你是祯妃娘娘,那以后就只会是祯妃娘娘。”
他临走时,没有回头,低着声音说道。
“谢谢你为母妃料理后事,我七沧澜承诺的事,绝不反悔。”
我看着他离开,摘下面具,饮了一口酒。
“为何说穿,瞒着他更好,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雨天让人多愁善感了。反正说了,他也不能把我怎样。哎?我说,你这个人倒是真空闲。这里可是皇宫,不是以往我住的暖阁。你还是这般随意,想来就来?”
“只要你在,任何地方我都去得。”
“允季,我如今是祯妃娘娘,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明白。”
“你不明白!”
我忽然站起身子,兴许是想借着酒意发泄一回。我拉过他的衣襟,瞪着他的眼眸,冷着唇角和眉眼。
“我是祯妃娘娘,几日后,我就是皇后娘娘!我是皇帝的女人,明白么?”
“那又如何?”
我一愣,苦笑起来。
“好一个那又如何?你能接受你所爱着的,是别人碰过的女子?”
“你怎知,我爱?”
我忽然笑了,大笑,笑出了泪。
“因为你和顾念一模一样……所以我知道,你在走的,还是不归路,你根本没有听你师父的话!”
允季一把抓过眼前的女子,见她落泪,心有些痛。拂袖抹去她的泪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是,我确实未曾听从师父的劝告。我一厢情愿,爱上你。甚至不顾及死去的师兄,还活着的师傅。不顾及什么天下苍生,更不强求你与我一同百年。血月……不,苏慕言,我允季只是想陪着你,不用你的任何承诺,也不想得到任何东西。”
我沉默,低头不语。
他伸手,托起我的脸颊。
“不论你是否需要,我都会在,一直在。若你心里还有师兄,我愿意等,反正……仙人的寿数与天齐,我等得起。”
随后,他就消失了。我一个人,坐在廊下,任由雨随着风打到脸上。顾念……我是不是……可以放下你了?我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这般小小的忧愁伤感不过转瞬即逝,入夜后,我在床榻边翻阅着书籍。烛火忽明忽暗的,让我很是倦怠。我合上了书,半倚在床上,渐渐要熟睡。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开门的动静。在我宫中,如此随意走动且不被人发觉的,屈指可数。我动了动脖子,随手一只发簪丢出,刺入楠木的椅子里,上下晃动闪出银光。
“还是这般厉害,你说你一个女子,就不能温婉些?”
“对你,用得着温婉?你胆子倒是大,这可是后宫,也这般随意出入。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可不会救你。”
“你也舍得?我可是专门为了看你而来的。怎么,这般漂亮的一张脸孔,连个笑脸都不肯给么?”
“欧阳泽,我倒是没瞧出来,你居然还是个长情的。认识我之后,这江湖上都没了你的消息了。当真是改邪归正了?可喜可贺。”
“哦?你打听了?那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意的。我若是真改邪归正了,你可也愿意从良?往后我们就夫唱妇随哎哟!再丢银针,我可不客气了啊!还丢!哎哟……你还丢!行行,我错了,我……哎哟!我错了还不成吗!”
嬉笑打闹了一会儿,欧阳泽给了我一叠厚厚的纸。
“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我好不容易才拿来的。你看,看完了记得要烧了,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上身。我这个人,可最怕麻烦了。”
“欧阳泽,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底细?仗着自己在江湖上有个花名,就当没人知道你的身价了么?”
欧阳泽微微一愣,很快又嬉皮笑脸起来。
“你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可不要往外说。即使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好了,晚了,我困了,回去睡了!”
我捏着手里的东西,勾了勾唇。
这是南疆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