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吉祥。”
“娘娘吉祥。”
后宫无诏不得进外男，月清秋却好像被隔离在这个条理之外。我贵为一国之后，本该走在人群的最前端，但月清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走在了比我还靠前半个身位的地方。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概就要怒斥月清秋无礼了吧？我将视线从路两旁不断行礼的宫女和太监身上划过，无人敢与我对视，都在我视线到达之前垂下了头。我们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属于我的宫殿门口，只是我却没能进去。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陛下请您过去，还烦劳娘娘跟奴才过去。”
我低头看着这个正冲我行礼的内侍，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来这是在七垣跟前很是得宠的其中一位。我忍不住扯出一个笑容来，说话时嗓音却变得有些低哑。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宫里这些旧相识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允季伤痕交错的模样。
“皇上还真是思念本宫啊。”
我这样说了一句，无人敢接话，连月清秋都只是转过身微微笑得看着我。
“知道了，本宫这就跟你走。”
“娘娘辛苦了，娘娘这边请。”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之前走进来的时候回月清秋还会有意无意说一些什么，这次多了这位内侍连他也变成了们闷嘴儿的葫芦。或许不说话时步伐会加快，我们很快就到了。
“还烦劳娘娘在这里稍后，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我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看他微躬着身子匆匆走进殿里。距离稍微有些远，我看不太清楚殿里的情形，但我却又有种预感，允季一定在这儿。
允季。
想到他，我原本勉强还能称得上平缓的心跳一下子加快速率。而就在我心跳加速的瞬间，我看到站在我身侧的月清秋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得同他对视，几息后内侍从殿中跑出来，我们又不着痕迹得分开了各自的视线。
“娘娘，陛下请您进去。月大人，您这边请，陛下同娘娘说完话了就唤您进去。”
我迈步之前侧头看了月清秋一眼，他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连脸上云淡风轻的笑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我们的视线擦过又落在了别的地方。
“辛苦了。”
我抬脚向殿门口走过去，将他似乎带着笑意的话留在了身后。
殿里和我想象得一样清净。
内侍沉默得为我推来了殿门，并不曾因为我现在的模样而流露出任何的不恭敬。我踏进殿里，地上有一小片不算明显的血迹，看上去还挺新鲜，像是在我推门进来之前刚刚印上的。
七垣就坐在塌上，殿门在我背后再次关上，仅有的几束光仅能照到他的膝盖，因此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我干脆连话都不想说了。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还从小案上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凉了，对身子不好，我叫人再送一壶。来人呐！换壶热茶来。”
不知道七垣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开口就将我定罪，而是像我们都互相警惕着对方时一样，带着伪装出来的亲切和善面容，开口第一句话就关心起我的身子来。我却懒得像之前一样伪装了，只是坐在椅子上，任由内侍从侧门跑出来将茶壶从我手中轻柔却不容拒绝得取走，然后躬身后退几步才转身快步离开。
“都给本宫出去。”
我开了口，殿中却没有本分动静。
“呵，怎么着，是没听到还是本宫说话已经这样不管用了？”
“听皇后的，都出去。”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指挥不动这些内侍有什么好难堪的，毕竟这里的内侍都属于七垣，只是他这样开口像是为我挽回脸面的举动又让我没了说话的念头。
“叫他们都退下去了，皇后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说吗？”
我像是没听到一样坐在原地，视线仍落在手中把玩着的那个茶杯上。我什么都不想和七垣说，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个叫允季的男人……”
“你把他怎么样了！”
七垣像是终于找到了我的弱点一样开口提起允季，他的声音放轻，我却猛地抬起了头。那片新鲜的血迹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某种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
“苏慕言，你可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呵，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
“你是朕的皇后！你是这渊月国的国母！”
“七垣，醒醒吧。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数吗？……算了，我也不想再和你因为这些旧事吵架，你就告诉我，你把允季怎么了。”
七垣似乎被我的不屑气昏了头脑，他的坐姿不像之前那样稳如重山，我隐约能从阴影中看到一双充斥着暴虐的眼睛，可我已无暇再去思考这些。不好的预感越发浓厚，我盯着七垣的方向，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了出声。
“你以为我能把他怎么样。”
“你抓住了他。”
“是，那又如何？”
“把他放了！”
“苏慕言啊苏慕言，朕的皇后娘娘……呵，哈哈哈哈，你这幅模样朕真是太久没有见过了。”
我强忍着怒气和心慌，没发现自己手边的那的茶杯已经被我激动之下扫到了桌下碎成了几片。七垣看着我的模样却好像一下子又稳住了心神，他轻笑着，像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千古名君。
“……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我轻声问了出来，所有的感觉在瞬间消散。我不知道七垣会怎样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又是不是真的。其实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的，但我实在忍不住。
“你和那个叫允季的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塌上的七垣不答反问，他的声音无比平淡，像是之前即将争吵起来的气氛从未存在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因此猛地听到没能及时给出反应。
我和允季，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的脑海里闪过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的无数画面，有些话好像我们从未同对方讲过，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我们根本用不着说那些现在想到似乎是酸溜溜的话。
我轻笑了起来，却又因为那预感而涌上了无穷泪意。
“如你所想，海誓山盟。”
如果我知道之前也是在这里，允季看着七垣和我说出了同样的话，或许我会真的喜极而泣，可惜这件事我大概永远都无法从七垣的口中得知。
“你最爱的人……”
“允季。我爱的人，只有允季。”
“那朕呢！朕呢！你曾为朕做过的……”
“那是我瞎了眼！七垣，你别做梦了！”
我两次都打断了七垣的文化，我能看出他的情绪波动渐渐变强，只是这会儿的内心涌动的却只有无尽的痛快。
“七垣，你别做梦了。我苏慕言就算死，也只会爱允季一个人。”
“……呵。”
七垣听到我的话并没有暴起，而是发出了一声危险的轻笑。我不知道他在这一刻为什么还能笑出声，但他的反应却是让我那不好的预感强烈到了极致。
“你笑什么。”
“苏慕言，真是抱歉，我杀了你的情郎啊。”
……什么？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可七垣在塌上不断发出的轻笑声却又反复证实着我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内侍捧着茶从侧门走进来，我和七垣都没有去注意他。我眼前的世界渐渐变成了黑白两色的，内侍和七垣的话似乎是从远处飘来的听不真切，脑海中不断回旋的只有七垣那句“我杀了你的情郎”。
内侍挡住了我注释着七垣的目光，我呆滞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时才后知后觉得渐渐回神，而心痛感也随之涌来。
他杀了他。
我闭紧了双眼，在七垣不断的笑声中轻轻开口，嗓音却低哑。
“你跟着本宫过来。”
内侍乖顺得捧着我递给他的那杯茶跟在我身后，我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已变得惨白，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
一步，两步，三步。
我一步步走得极稳，在这种情况却又显得恐怖了起来。我知道七垣的武功在我之上，因此根本就没想过暴起而杀的可能性。我一步步靠近他，凑近后才发现他的面色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杀了他。”
我轻声问，七垣收敛了笑，双眸紧盯着我，点了点头。
我向后伸出手，乖顺的内侍把茶杯递给我，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七垣的脸，看着他饶有兴味得挑起眉毛，然后抬手就将那杯热茶泼在了他的身上。
七垣侧头躲过了即将飞溅到他双眼上的茶水，而我身后的内侍更是惊呼一声扑到了他的身前，因此大半的茶水都落在了内侍的后背上。
我面无表情得看着内侍慌乱得擦拭着七垣身上的茶水，冷冷一笑。
“你错了。”
“你说什么？”
“七垣，你输了。三皇子还在我的手里。”
“你在说什么梦话。”
“你太着急要对付我了。接到宫里的三皇子你去看过吗？你确定那就真的三皇子吗？你太着急要对付我了。”
“不可能！你”
七垣的话被插到他胸口的匕首打断，他还维持推开内侍的动作，而内侍跌落在地上时帽子掉下，露出了筱妃那张姣好面容。
“……是，你……”
七垣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转头看向了筱妃，半晌又转回来盯住了我。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得点头，其实眼前还是黑白两色，只有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提醒我这件事我还没做完。
“我说过了，你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输了，我输了…”
七垣没有再说别的，筱妃伸手拔出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鲜血喷溅在她的身上，七垣渐渐没了气息。我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筱妃却长长得出了一口气，她把匕首随手扔在了地上低声问我。
“接下来怎么办。”
“你之前打晕的那个内侍，把他拖进来，你和他换了衣服，然后回宫里守着三皇子就行了。”
“可是三皇子……”
“你在宫里守着三皇子，剩下有我。”
筱妃明显担忧得皱了下眉，看起来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她向我行了一礼后终于匆匆离开，我就站在七垣的尸体旁，看着他仍微蹙的眉头，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让人提不起心劲儿。
太无趣了，太无趣了。
我看着筱妃把殿里的一切都按照我的要求收整好后匆匆离去，内心近乎无感，却仍声音凄厉得尖叫出声。
“七垣——！”
皇帝，驾崩。
剩下的一切就如同我之前计划好的一样，守在殿门外的内侍在我尖叫出声的同时撞开门冲了进来，但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有站在皇帝身边看不清楚面容的我和倒在角落里身上还沾满了鲜血的内侍。
这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
我作为皇后替皇帝收整了仪容，等他的尸体入了皇陵之后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遗诏，宣布传位于三皇子。之后我假死出宫，三皇子追封我为圣母皇太后，而筱妃则顺理成章得成为了真正的皇太后。
月清秋在那场算不上宫变的宫变中被我在宫中的暗线杀死，七垣也死了，三皇子上位在宫中替我寻找允季无果，我虽然之前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这样的结果却仍旧令我万念俱灰。
没有允季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我似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经历过没有允季陪伴在身侧的人生了。
七垣虽然死了，但新皇上位却仍是喜事。我懒得再管他们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在自己的宫中静坐了一日回忆自己与允季的过去后终于找到了之前为自己准备的毒药。
没有允季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没有允季，干脆就随他一起去看看黄泉碧落又是怎样的美好景象吧……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打落了我手中的药瓶，我猛地睁开眼睛四处搜寻，却在下一刻被熟悉的双臂拥在怀中。
泪腺像是被这个拥抱打开，听闻他死讯是都未流出的泪在这一刻涌出眼眶
“你不是死了吗！”
“我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
“允季……”
“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