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的食指贴着汎尘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起身走到一盏灯前,揭开红盖头的一角,吹灭了灯,然后又走到另一边,又吹灭一盏,当她走向第三盏灯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吹,一道蓝色的火焰扫过橙色的火苗,瞬间被压灭,在同一时间,屋内的所有灯都被熄灭。
汎尘拂过自己的指尖,蓝色的火焰也即刻熄灭,“怎么,脸皮这么厚的你,也会娇羞?”汎尘的印象中,夕瑶可一点都没有娇羞的意思,他们第一次见面,夕瑶就光着身体泡在七岭山的水潭里,一丝不挂。
新娘揭开自己的红盖头,摘下头上的发饰,一件件落在地上,她顺滑的长发也随即滑落,她解开身上繁重的嫁衣,一件件褪下,她抬起脚,从一叠衣衫中跨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汎尘隐约看到一抹影子,怕她跌倒,伸手去扶,她却一把拉过他,往床上走去。
当新娘俯下身,一边替他宽衣解带,一边吻在他身上的时候,树林里的场景又是另一幅画面。
“叮呤,叮呤,叮呤……”纯金的精美发饰相互撞击,发出一道道脆耳的声响。
亚绔看着在地上爬的夕瑶,往前厅的方向,听她断断续续地喊着汎尘的名字。
这样一个狼狈的女人,一身新娘的装扮,口口声声喊着汎尘的姓名,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闵德府,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亚绔走到夕瑶跟前,挡住她的去路,蹲下身,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呆滞,泪水翻涌,仿佛世间万物都跟着悲伤,她脸颊上磨破的伤口混着泥土和细碎石在慢慢自愈,亚绔的眼睛微微一收,问道,“你是谁?”
夕瑶没有回答,也不做多余的反抗,她只是稍微往后挪了挪,躲开亚绔,绕过他,继续往前。
“你想去找汎尘?”亚绔没起身,转头又道,“以你的速度,恐怕永远到不了。”
亚绔的话刺痛了夕瑶,永远到不了,永远够不到,永远的隔阂,永远的距离,如今连遥望都不可能了,夕瑶忍不住抽泣,哭出了声,像一个小孩,她明明很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却还是被抛弃。
“新人入堂,新人上茶,新人行成婚礼,一礼,永结同心,二礼,百年好合,三礼,子孙满堂……”主婚人的声音像一个梦魇,不停地回响,夕瑶的坚强一点点被侵蚀,消耗殆尽。
“你不用去了,婚宴早已结束。”
“婚宴,结束,了?”夕瑶的心碎成无数块,他们行了礼,他们共同完成了整个成婚礼,他的妻子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
“婚宴结束就是新人共度良宵了吧。”夕瑶抬起头,望着半轮明月,嘴角扬起一抹无声的浅笑,笑容令人心酸,笑不笑都一样,眼睛已坏,眼泪不用花太多代价,可是眼泪越流,视线就越清楚,残忍地告诉夕瑶,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现实。
“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发现我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发现我?”夕瑶问明月,明月不答,只是同情地将月光借她一身,却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夕瑶低下头,双手在地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亚绔不认识夕瑶,但从她这幅模样可以初步做出判断,应该是一个被汎尘抛弃的旧爱,她却固执地将自己打扮成新娘,来闹婚礼罢了。
夕瑶摸索着,原路返回,在她第一次摔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盒子,她掰开盖子,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着里面的东西,嵌满泥土的指甲,其中一根手指的指甲在挣扎中剥落,粉嫩脆弱的皮肉早已疼的麻木而沾满肮脏的黑泥。
它是汎尘亲手削刻的,它是汎尘和夕瑶相爱的证据,夕瑶带上它,让它参与他们的成婚礼,见证永恒的时刻。
夕瑶喃喃地说,“原来……都是假的,难怪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爱我,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根本不缺女人,你不缺爱,你什么都不缺,你什么都有,而我却只有你……骗人了,永世诅咒,骗人的,你骗我,我明明在这里,你却和别人同床共枕,你骗我,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哄我的,不需要骗我,我说过的,你可以不用爱我,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让我相信是真的……”
夕瑶缓缓抬起手,尖锐的木桩一点点扎进胸膛,血液涓涓地往外涌,夕瑶松开手,倒在地上,她看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明月皎洁,和汎尘一样干净、好看,也一样冰冷、刺骨。
“夕瑶,以后,别走了,别让我等你那么久,我会迷路的。”
“夕瑶,我警告你,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逃跑。”
“夕瑶,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的视线里必须得有我。”
“好,我陪你。”
“我说了,不要碰她,否则你会死的很彻底。”
“嫁给我,永生永世不背叛你。”
“不知道,没遇到过,也没见过上辈子的人,但如果有,来世一定寻觅你的足迹,就算我不记得你,它也会记得你。”
……
汎尘对夕瑶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楚记得每一个字,他每一个说话的表情,都映在她的心里,承诺破碎,夙愿如烟。
违背天命,会天各一遍。夕瑶觉得心好痛,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会再逞强,她会顺应天意,不要誓言,不要承诺,不要思念,不要守候,不要任何有关他的记忆,不要为任何人心动。爱情是苦是甜都不该轻易尝试,没有顺其自然,只有情非得已,深陷万世泥潭,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选择,现在的夕瑶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别有来世,别有轮回,别再有任何希望,就让她彻底沦陷,因为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希望都是泡沫,只会让她跌入更黑暗的深渊。
原来最大的愿望,是没有愿望。
夕瑶闭上绝望的眼睛,渗出最后一行泪水,红唇微启,“你骗我,你不需要骗我……”
对亚绔来说,这只是一场戏,一场别人的戏,比婚宴有趣的多。
亚绔离开以后,树林里剩下两具尸体,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一个穿着嫁衣的夕瑶。
一个女婢匆匆跑到灵珊房门外,急切道,“大总管,少爷和少夫人打起来了!”
灵珊披上一件外衣连忙赶到汎夫人那,将事情禀告,汎夫人却一脸平静道,“新婚夫妻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外人无须插手,回去睡吧。”
“可是夫人……”
“回去睡吧。”
“是,夫人。”
汎尘房内,火光四起。
“夫君这是何意?你若不喜欢,奴家改便是,何须如此动怒?”
“亚特!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汎尘觉得浑身起鸡皮,他竟然和一个男人举行成婚礼。
“奴家不是亚特,奴家是亚彦妠,夫君为何就是记不住奴家的名字呢?”亚彦妠扯过被单裹在自己曼妙的身体上。
“不许走!”亚彦妠喊不住执意要出门的汎尘,“想这么就走?夫君也太看不起奴家了。”
亚彦妠双手抬起,与胸口齐平,手心朝内,双手拇指与食指相对,食指朝上,拇指指向胸膛,其余双手三指叠放微微弯曲。
“咣”的一声巨响,一道金色的十字形亮光从亚彦妠的指尖倏地发出,逐渐放大,涌向汎尘的后背。
汎尘的身体被那道十字形亮光猛地吸住往后拉去,十字形亮光顿时贴在雪白的墙上,汎尘则牢牢地被吸住。
亚彦妠即便只是裹着一条素色的被单,依然婀娜多姿,她贴近汎尘,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一个女性全部的美感,她柳眉微促,“夫君在新婚之夜就这么着急地出去,可真让奴家伤心呢!”
人们都知道亚必尔纳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吸血鬼家族,但奇怪的是纯种吸血鬼里没有女性,人们预言亚必尔纳家族将在不久的将来湮灭,至少纯种吸血鬼只会少不会多,因为没有女性纯种吸血鬼,就一定不会有新一代的纯种吸血鬼子嗣。
亚特是个例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双性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汎尘还有亚绔,因为亚特本就是一个女儿身,实名为亚彦妠,并且是亚必尔纳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亚绔想得到王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故而他明知亚彦妠的特殊性,却依然保持沉默,认可亚特的存在。
亚绔也曾犹豫过,直接杀了亚特,无论他是否可以变回亚彦妠,只要他死了,那便一了百了,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一代王就是大殿下亚绔。即便吸血鬼的寿命很长,他们活一百年就像普通人活几年一样,但若亚特真被杀死,唯一的女性纯种吸血鬼便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纯种吸血鬼将在未来面对绝种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亚必尔纳家族在五十年前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代女王诞下亚濏那日突然销声匿迹,亚彦妠也在一夜之间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儿身,并且一同消失。
某日凌晨,亚绔的父亲领着一个小男孩回到西岚殿,告诉亚绔小男孩叫亚特,叮嘱亚绔务必悉心照顾,他是亚必尔纳的继承人。
那日以后,人们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发现两具男性尸体,其中一具是亚绔的父亲,事实上另一具是亚必尔纳的第二十代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