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林瞅了大副一眼。
“没什么…”大副挠着头憨笑着。
林手里拿着一些文件，发黄的纸张层层叠叠的，看样子是从那建筑物里面取出的。
“这个帮我拿去复印几份。”林将文件甩在大副怀里，然后径直走向了内舱。
大副一个人有些发呆的在原地瞥了一眼那文件，原本洁白的纸张被蛀虫咬得有些窟窿，翻开那些苍黄色的纸就有一股发霉的气味传出，让大副忍不住咳嗽。
“咳…什么东西…”大副用手甩出了一些文件内部的黑色颗粒物。
许多天之后，终于能下床走动的沐灵枫扶着墙走到了夜莺的中舱，大副和已经醒来的司南都绕着桌安静地坐着，林在远处的驾驶舱内摆弄手里的工具。
气氛分外凝重，平时笑脸嘻嘻的大副脸上都是一副冷到不能再冷的表情，沐灵枫有种感觉自己像是走错了地方，自己面前的都是扮演冷剧的演员。
但他们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凝视桌上的文件，专心到没人在意虚弱的沐灵枫。
直到沐灵枫也坐过去拿起了那份文件，他们才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你看起来好多了，”大副露出微笑，“那天之后你去哪里了，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有。”
大副还是想着基地翻车的时候，自己醒来的那天，拖着粉碎的手臂在机舱里寻找那个少年，那孩子看起来像是小队里最不需要人照顾的那个，但其实最需要关怀的就是说话淡然却又不失温暖的沐灵枫。
“还好，遇到路过的好心猎户。”沐灵枫微笑着回复大副。
低头翻开那份文件，首页是五排用钢笔书写的名字，名字下是他们的署名，也是职位。林的名字也在其中，那是前任小队的成员资料，林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起队伍的来历或者是历史，只有那真实的漆黑色匕首上的痕迹，那是无数次战斗中留下的。
沐灵枫继续翻着，接下来就看到了队长的资料，林从来没说过关于队长的一切，就算是过问都没有提及。
沐灵枫看到资料上的图片是一个近乎熟悉的脸庞，那是在小镇里遇上的老人，老人的真实名字也是泽，资料上的图片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完全感不到和稳重的老人之间的联系，要不是看到那柄匕首的资料。
沐灵枫抬头看向驾驶舱的方向，一缕阳光透过铉窗洒在林的背影上。
资料上说林是前任小队的工程师，记载的还是个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在记过的那一行下面都是密布的红叉叉。
因为林每次都把基地的实验室炸穿，手里的武器一改装完成就会对着身边看得最不顺眼的东西轰上去，前任的副队长还特意标注了自己那盆可怜的天竺葵，沐灵枫透过那些字眼都能想象到曾经林的生活。
那是那样的温馨，队员们从早到晚地相互咒骂，而在炮火轰鸣的战场上又挤在一个战壕里说着玩笑，那样的一起疯狂的战友一生都遇不到几个。
资料的下页，就是关于队伍陨落的那次任务，纸张还是新的，没有被虫咬过的痕迹。
它清楚地记载着那个他们对着同样流着墨绿色血液的怪物，向深处的核心电脑安放炸药，五个人的小队，最后在废墟里活下来的，只剩下了他们。
是否有这样的东西，能将一个这样疯狂的工程师改造成沉默寡言的杀手，变成一个身体里流着冰冷血液的动物，每天都借着火药的余温来活下去。
资料里翻落间掉出一张照片，沐灵枫弯下腰将它捡起，那相片保存地很好，它并没有被虫蛀过的痕迹。
相片里是一对微笑的夫妇，身前站立着的是单手抱着篮球穿着球衣的少年，少年有意地将目光偏离镜头，像是远处有着什么值得他注意的。
而少年另一只手牵着的是身旁身穿白色小礼裙的女孩，她闭着一只眼微微低下头躲避着妇人的手掌，又像是在避开闪光灯的刺眼白芒。
沐灵枫看着那充满幸福的家庭，自己懂事时就已经出现在了贫民区，身旁照顾自己的只有老人，还有那群在意自己的同龄孩子。
沐灵枫也想象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想象着他们牵着自己的小手在草原上尽情奔跑，但是回过头的脸上却总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沐灵枫不抱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名字还是照顾他的老人取的。想想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重新翻开资料，找到存放照片的那一页，方块的棕色轮廓表示了相片背面蛀虫咬过的痕迹。
沐灵枫没想到那页竟然也是队员的资料，却钉在了新纸张的后面。
那是小队里突击队员的资料，黄纸上的照片已经被虫啃得看不见了，沐灵枫往下看到那些被标注的记号。
“寒…”沐灵枫忍不住叫出这个名字。
寒，风暴小队成员，突击队员位置。除了风暴必须随身携带的风暴牙以外，寒还握有一柄散发寒气的唐刀，用于近身杀敌。
这行的下面就行一片空白，对于任务报告上面是一个字都没写，还有奇怪的唐刀。在那天碎裂的建筑上，沐灵枫亲眼看见了另外一把熟悉的长刀，散发着寒气与火红的刀刃对抗。
身体里的灵魂，刹那间就全明白了。
在面对怪物潮流的地下基地里，他对着林说出的那些话，面对变成废墟的机械师团，血红色眼里流露的火焰，一切都明白了。
而那苍白的女孩，在冷冻舱内瑟瑟发抖的女孩，误将他认为是自己的哥哥，只因自己任务时眼里的一点微红。
有一种感觉，一生都不会认错，那叫血脉相连。
沐灵枫看着自己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难于承受的东西。突然有些失落，不知道是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坍塌了。
沐灵枫突然环视四周，没有看到那素白色的女孩。
“那女孩怎么样的？”沐灵枫问着沉默的众人。
大副看沐灵枫脸上有些着急，“自从上次昏迷之后，她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大副不想骗沐灵枫。
“她在哪…”嘴里带出丝丝沙哑的颤抖。
片刻之后，司南带着沐灵枫打开了休息区的门，那柄寒冷的唐刀被安静地放在一旁，刀鞘覆盖下都没有再渗出一丝寒冰。
司南安静地反手关上了门，只留下沐灵枫待在女孩身边。
看着床上苍白的脸庞，女孩的脸上满是白霜，就像是那天丛林里火堆旁的样子。沐灵枫突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女孩的脸颊，半边的深红眼瞳里满是莫名的感觉。
桌上的冰屑沿着刀柄和刀鞘之间的缝隙流露出，在桌面生长着，泛起冰花。
“我…回来了…”沐灵枫对着熟睡的女孩轻声说。
船舱里，大副拖着沉重的铁匣走上驾驶舱，看着司南在全新的仪表盘上试着手感。司南从那天之后变了很多，甚至有一段时间不再随意露出笑声，每天就像个瓷娃娃一样坐在某个角落，动也不动。
“这是新的操控杆，还有这个，”大副走上前去为司南讲解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左边这个仪表是导弹舱的。”
“夜莺可以装上武器么？”司南轻声问，手里还在不停地校准。
“现在可以了，我改进了引擎装置，不仅仅是可以装上武器，就连超时空引擎都安装上了。”大副抚摸着操控台上的按钮，眼里闪着银光，“现在这艘船可是，一架真正的战斗机器。”
“那我们现在是向哪飞的。”司南转头看向大副，仪器上显示的自动导航，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但是这些范围之内应该是没有小队的临时基地。
这时林从驾驶舱下露出一个头，全身机油的他从钢板里爬了出来，手里拿着更换下的损坏的东西。
“我们去见一个老朋友。”林轻声说着，并将手里的零件扔到一边。
漆黑色的飞船在空中缓慢飞行，午后惬意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大副身上，他咧着牙叼起一支雪茄。
“驾驶舱里不准吸烟。”司南冷冷地说。
“我只是叼着，不是真的要吸。”大副解释。
“那也不行，给我收起来，不然就打开窗户给你扔出去。”司南好像恢复了一丝生气。
看着司南有些回到以前的样子，大副接着挑衅，“我可不管，不仅这样，我还要叼两根。”大副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一支，扭着一张怪脸看向司南。
司南瞥了大副一眼，然后大副烟头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冰，还在说话的嘴里顶着寒冷的小冰柱，塞得大副舌头都僵硬得动不了。
大副急忙将嘴里的冰块吐出，活动了下剧痛的牙齿，“我说说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大副捂着下巴不停地喘气。
大副已经知道了司南身上怀有能力，早在将司南抱回房间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身上那一层冰霜。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不过当时脸确实是被寒气冻得让面部肌肉有些活动不了。
大副走向舱内那沐灵枫经常用到的咖啡机，摆弄着几个机关，学着沐灵枫的样子也磨出了两杯。
这些天少年不在的日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喝到咖啡了，有些怀念那苦涩的味道。
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向驾驶舱，将一杯碰在了司南手心。
“谢谢。”司南小声说。
大副看着司南的样子有些缓和之后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这是沐灵枫磨的么？”司南又小声地问。
“不是啊，这是我磨的。”大副微笑着回答，然后呡了一口。
噗…
大副尴尬地看向身旁的女孩，憨笑着，“我去拿两块糖。”
司南盯着手里的杯中很久，那天没有找到沐灵枫，杰斯跟司南保证着，一字一句的。思绪又绕到了哥哥那里，细雨中那安静的脸庞，司南突然将杯中拿起大口地喝着，也不管那有些许烫的温度。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就像是伤痛一样，一旦化开了，就真的难抹去了。
船舱里，沐灵枫忍着疼痛和苏醒的女孩对视，扶上女孩脸颊的手被那锋利的虎牙狠狠陷着。
“别咬…疼。”沐灵枫在女孩松口后抓过手指轻吹着，上面是一道通红的牙印，尤其是那四个深深的牙痕，鲜血都从内部渗出了一丝。
沐灵枫将手指含在嘴里，实在是痛得不行。
女孩一脸迷茫地看着沐灵枫，那好像不会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小丝微笑。
[疼么？]
女孩举着手边的小黑板问。
“你试着咬一下自己看看。”沐灵枫抱怨地看了一下女孩。
很奇怪第一次知道女孩会自己思考，之前的样子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布娃娃，不会做出任何表情，也不会说话，沐灵枫盯着女孩继续书写的那块小黑板。
[活该！]
“……”沐灵枫看着那扭曲的字体沉默了，那并不像是对自己说的。
沐灵枫怪异地呡了一下嘴唇，对着女孩笑笑。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对，此时女孩心里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像是被什么遏制住呼吸一般，沐灵枫摸着心口轻深吸气。
夜莺冒着浓郁的白色雾气降落在这次军事基地里，一旁的停机坪上停满了战略运输机，而远处是一排排整齐停靠的惩戒者坦克，一群老头正趴在地上检查着其中的零件。
大副只是将飞船拉下，并未关闭引擎。
林笑着走下舱门，看着眼前的军官，军官是这个军事基地的最高指挥官。不久前接到一封命令特殊的邮件，那是在前任教皇时期才能看懂的徽印，也是少数几个人知道的暗号。
“你好，…”军官找不到什么词来称呼眼前的老人。
“叫我林团长就可以了。”林拿出那封书面的文件，那是队伍里的机密文件，眼前的军官肯定知道。
“我的团部全部被未知的敌人破坏了，是位于南方的那个熔炉，军部在这方面是有记录的，我想要一处新的基地，这份文件上说来找一个叫马尔斯·李顿的将军就会给我这样的地方。”
“哦，当然，我就是。”军官向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份被密封袋包装好的文件。
“可以现在么，将军。”林看向军官身后，那些士兵在离他非常远的地方，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当然可以，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林副队长。”军官像个侍者一样，对林鞠了一个躬。
“哦，我的天，”林有些想捂脸，“怎么感觉每个部队都知道这身份。”有种像是自己的资料被印刷成无数份，满大街扔的那种。
“并不是每个部队，”军官直起身，“我之前是在情报部门工作，所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前任教皇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情报部门的特工，怎么会变成将军。”林淡淡地问。
“因为他们给我配了一个副手。”军官淡淡地回答。
林不再看军官，拿着文件就走向了舱内，而将军也跟着林的脚步走了进去。
“你是从哪搞到这么好的飞船的。”将军看着内部齐全的设施，还有墙上那放着一排排黑匣子的装备架，没有一丝武器露在外面。而装备架一旁就是漆黑色的衣柜，上面标注姓名的位置都是一片空白。
“都是用不要的垃圾拼出来的。”林随意说着。
夜莺的零件确实都是些不要的东西，不过在其他机械团遗弃的金属垃圾里还是有很多非常宝贵的零件。大副经常在垃圾堆里翻找出那些东西，经过他们回收再熔炼之后，夜莺就诞生了。
“看样子不错嘛。”将军跟着林登上通向驾驶舱的旋梯。将军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们是不是在最靠近南边的机械师团？”
“你现在还在收集资料？”林对着将军问。
“不是，战崖基地时遇到一个少年，他说也是南边机械师团，错过了垃圾车向我借了一架小的运输机，直到现在都还没还给我。”叹气道。
“那绝对是别人打着我们的名字在招摇撞骗。”林微笑着说。心里偷笑，沐灵枫那家伙偷了什么东西从来都不跟我报告的。
“我想想也是，你说一个收垃圾的孩子，怎么会具备那么强大的武力技能呢。”将军内心有点遗憾，那架运输机早就已经找回来了，只不过确实是在机械师团，但是后来赶到的士兵报告说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别说少年了，活人一个都没有了。
“你刚刚提到战崖？”林转身看着将军。
“你还不知道？”将军见林露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战崖整个毁了，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什么人做的。”林眼里略有所思。
“不是什么人，是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将军很镇静地说。“我们也是知道了那东西怕火的缘故才勉强赢的，不然谁都活不下来。”
“你们是怎么消灭它们的。”林也见过那东西，早在很多年之前。
“靠着仅存的一枚亚空炸弹，我们突进了基地深处，引爆了它。”将军回忆起来有些伤感，最好的士兵都葬送在了那里。
“那炸弹可不是什么好操控的东西。”林也知道它，在研发的时候，他就是众多疯子的其中一员。
“可不是么，仅存的一颗，就这样玩完了。”将军走到驾驶舱里，看到了驾驶飞船的司南。
“这还是个孩子啊。”将军轻叹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