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前血流成河,初春的风带着浓郁的血腥气飘向远方,融化的雪与相融的血化为溪流汩汩渗入岩石缝隙,随即隐没。纪年与温不群首次亲眼目睹铁浮屠的冲锋,没办法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来表达,只有血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抓起一把残雪,温不群努力的想要将手上的血迹洗掉,奈何那血迹斑斑如同根深蒂固,无法褪去。然后一脸麻木的愣了片刻,抓起了一把冰凉的雪,重重掩面,蹲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
纪年瞥了其一眼,“战场,比这要血腥千倍万倍,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纪年语气中透着无奈,轻声道:“若是后悔了,现在回去燕都还来得及。”
魏北威看了蹲在地上的温不群一眼,再看一眼眼神平静的纪年,暗暗点头。或许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十六年来的受到的冷嘲热讽,又或许是卢龙塞的四年厮杀,他果真如马元义所说,杀伐果断,成长起来,不说修为,单论心性智慧,足可独当一面。
温不群埋头蹲在地上,没有回应。纪年深深的看了其一眼,悄然叹息,没有打扰他,瞥了眼朱雀长刀,刺眼的鲜血顺着锃亮的刀锋缓缓滴落,随意一甩,顿时血迹尽消,果然是好刀。
转眼看向了魏北威,纪年脸色略显沉重:“老魏,杨埠有没有什么动作?”
魏北威轻笑,真武剑归鞘,淡淡道:“这件事情恐怕杨埠并不知情,只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作怪罢了,若是杨埠有任何风吹草动,你萧伯伯也不是吃草长大的,自会有人处理,你不必多虑,安心前往卢龙塞便是。”
“明白了。”,纪年微微点头,看向了那偌大的坑洞,焦黑的土地还在散着丝丝黑烟,他怔怔出神,良久,喃喃道:“老魏,刚才是不是有柄刀在这里的。”
魏北威笑了,伸手指着纪年额头轻声道:“主仆伴生契,主契一人,仆契可种数以千万计,主死,仆灭。”
看着纪年一脸惊愕的表情,魏北威缓缓继续道:“百年前,青州北海国一个庞大的蛊术家族,曾以这种可怕的契约控制了大半青州军,试图颠覆西周,幸得老燕王察觉的早,若不然,这天下恐怕早已分崩离析。”
纪年神色有些复杂,有激动,有彷徨:“老魏,这么说来那个老家伙很有可能帮我收罗了千军万马?”
魏北威无言,伸手敲了敲其脑袋,笑骂道:“你个臭小子想什么呢,先不说你与老剑皇相遇不到两月,他上哪去给你找这么多人。其次老前辈应该只是存了保护你的心思,能入他法眼的,恐怕实力只在沧海刀谭吴越之上,这高手又哪里是这么好寻的。”
“谭吴越?”,纪年蹙着眉头,疑惑道:“莫非就是方才那柄刀的主人?还有燕都的那个刀客,也是他吧,沧海刀,倒是好大的气魄。”
“没错。”,魏北威点了点头,缓缓道:“谭吴越此人是燕地的一名独行侠,据说从小生活在海边,日日观潮而一朝悟道,此后便有了沧海刀之称,其刀出鞘如同惊涛拍岸,一往无前且无穷无尽的磅礴刀意,确实强大。”
瞥了眼落鹰涧的方向,魏北威浮现一抹笑意,继续道:“此人生性洒脱且不喜束缚,性格多变,是个怪人,需得与他小心相处,你可以向他多多讨教刀术,受用无穷。”
纪年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开口道:“老魏,那你比之这谭吴越,如何?”
魏北威轻笑:“我与他相比终是少了些洒脱的意味,招式多以战场拼杀为重,若是与其较量,胜负尚在两可之间,实在说不好。”
魏北威的话说的很是无所谓,似乎对于跟谭吴越的实力对比并不放在心上,纪年对他何等的了解,他顿时明白,老魏这是有些谦虚了。若是以纪年对他的了解来理解老魏的这番话,那么大致便是,我若以战场杀人之术来与他比较那么相差不多,那若是走江湖厮杀的路子呢?
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魏,纪年抽了抽鼻子,摊了摊双手,终于问出了他早已疑惑许久的问题:“老魏,你说这老剑皇刘老爷子,为什么偏偏就找我了呢?他那天老他娘的说是缘分,鬼才信呢。”
魏北威愣了神,半响,抬手拍了拍这个早已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挺拔少年的肩膀,淡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若是如你所说,老剑皇本应是路过燕都罢了,没准,还真是缘分。”
“就算是缘分也不该找我这么一个废物啊,说什么传承衣钵,我这辈子能够修炼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将他的衣钵传承下去?还有,他就只留下了个什么劳什子契约,一柄石头剑,他让我拿什么来传承他的衣钵?”,纪年苦笑,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天上掉下了一块馅饼,但是当他捡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块馅饼他娘的居然是石头做的,又臭又硬,无从下口,又或许里面藏了什么玄机,比如一本逆天的武学秘籍,然而他却连将这块石头做的馅饼砸烂取出来都做不到。
魏北威沉默,随着纪年一天天的长大,他愈发感到了无奈,面前这个胸有志向的少年,到底该如何一展宏图?他身上背负着的一些东西,又该如何去面对。
“好了,不要想太多,天色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天黑之前就过不了芒越山,找不到落脚之处了。”
纪年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现在的自己,只能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自己的路。至于老剑皇的用意,他暂时不想去猜,也不想给自己多大的希望,他害怕将来会失望。总是依靠别人,也不是办法呢,他苦笑。
朝着老魏点了点头,纪年扭头看向了躺在血泊之中分尸的白马,苦笑道:“老魏,跟你借匹马。”
“好。”
低头看了眼神情恍惚的温不群,纪年摇了摇头,看着魏北威道:“老魏,这小子是个人才,天赋也不差,可是当年唯一一个能够与徐疯子较量的人,只是暂时还不适合面对北疆那种尸山血海,你带回去慢慢调教调教吧。”
“好。”,魏北威深深的看了其一眼,轻轻点头。
告别魏北威与一百铁浮屠,纪年最终还是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卢龙塞的道路,此行,他注定孤独。
穿过长达五里的落鹰涧,纪年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马满脸惊愕:“前辈,你这是?”,在他面前,披头散发的刀客正仰躺于马背之上灌着酒,马蹄处,一名黑袍中年男人横躺于血泊之中,胸前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似乎斩断了整个身体,血已流干。
“这家伙倒还有些门道,只是可惜了他要作死啊,不然日后倒真能扬名燕地。”谭吴越直起了身子,睡眼朦胧,“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现在可不是你的命了,给老子小心点,别找死,老子还没活够,你要想死别拉上我给你垫背。”
纪年看得清楚,刀客被长发遮挡的额头处,一点猩红闪烁,顿时明了,心下叹了口气,马上抱拳道:“小子魏纪年,请教前辈大名!”
“谭吴越。”,刀客漫不经心的甩了一句,喃喃道:“上路吧,老子不放心你。”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黑一白两匹马。纪年紧了紧剑匣,扭头看着似乎永远都没有清醒时候的刀客谭吴越,轻声开口道:“前辈,您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谭吴越栽着酒葫芦没好气的瞥了其一眼,长声道:“没多高,有三层楼那么高吧。”
纪年尴尬,思忖半响,再次开口道:“那依前辈看,我父亲北威侯的修为有多高?”
谭吴越蹙起了眉头,似有些不耐烦,转眼看了看少年那一脸求知欲的表情,还是缓缓开口道:“你父亲比我高呐,大概有五层楼那么高吧。”
纪年心中震撼,他猜到了魏北威的强大,也亲眼目睹了谭吴越轻描淡写一刀斩杀至少通玄境的高手,但是没想到魏北威居然被谭吴越称比他还要高那么两层楼,这是何等的实力?
纪年看着披头散发的刀客来了兴致,追问道:“那前辈你对敌千人大燕铁浮屠,如何?”
“我呸!”,谭吴越瞪了其一眼,眼神略带鄙夷,“你小子真他娘的以为修行者是神仙?真可以抽刀断水,蒸海焚天?多大人了还活在梦里呢!别说是一千铁浮屠了,就是他娘的一千普通悍卒,都够呛能活着逃走,若是修行者真那么厉害,这天下江山不早成了山海城那死怪物的了。”
纪年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谭吴越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这也完完全全颠覆了纪年从小对修行者的认知,同时也为他看淡了修行,一心扑在军阵法门之上的心思做了铺垫,继而缓缓发芽,根生蒂固。
缓了口气,纪年平复了躁动的心情,看着那邋遢无比的刀客,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前辈,你为何叫,谭吴越?莫不是祖上乃吴越子弟?”
谭吴越轻描淡写的开口,言语却是粗鄙不堪:“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两个爹,一个姓吴,一个姓越,那作死的老娘,姓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