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雁谷异常的安静,安静到纪年能够听到青衣女子的喘息声,与其四目相对,纪年发现青衣女子的眉很好看,如同一片细长的柳叶,眼睛也很好看,好似一汪秋波,曼妙的身形,惹眼的修长玉腿,长剑遥指秀眉微蹙,娇柔之中带着英气,美得一塌糊涂。
讪讪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望着场中众人齐刷刷望向自己的诧异眼神,纪年艰难的开口道:“额,我说,那个我家邻居的母狗快生了,屁股挺大,好生养,大概能生八九个崽子,哈,哈哈。”
话毕,纪年面色平静,心中暗自嘀咕,天知道北威侯府的邻居有多少,至于什么母狗,见鬼去吧,生八窝九窝都不关小爷的事,别说是八个九个了。
众人一脸茫然,被纪年的话雷的里焦外嫩,青衣女子一阵气结,抿了抿红唇,娇声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浪荡子,莫不是这些山贼的同伙?还不下马受缚!”
纪年无言,习惯性的抽了抽鼻子,整了整白衫,挺直了身子,伸手指着自己,开口道:“我说姑娘,你看我哪里像个山贼了?”
青衣女子上下打量了纪年半响,白衣整洁,腰挎长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正在赶路,顿时哑口无言。白衣女子收回了长剑,微低着脑袋,嗫嚅道:“姐姐,这位公子长得很好看嘛,应该不是山贼吧。”
纪年嘴角抽了抽,感情这姑娘认贼的方式就是看脸?青衣女子闻言一阵尴尬,修长的玉手轻轻拍了拍白衣的脑袋,嗔怒道:“臭妮子,你说什么呢。”
纪年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不由得笑了,咧了咧嘴,歪着脑袋一脸坏笑:“我说两位姑娘,本公子呢,也认为长得这么好看的决计不会是贼的,不过呢,长得不好看的也不一定就是贼,比如你面前的这些,还有躺在血泊中的那几位。”
纪年一字一句,说到最后一句,脸色缓缓冷了下来,对于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伤人性命的世家子弟,纪年没有丝毫好感,好似真正的掌握了这天地间的生杀大权,看不惯的,那就杀掉,若是这般又与那些觊觎中原大地,南下掳掠杀人放火的蛮夷有何两样?
“你,你说什么?!”,青衣女子俏丽的脸蛋骤然变色,一阵红一阵白,长剑遥指马背上的白衣少年,娇喝道:“你莫不是瞎了眼睛,他们定是山贼,我没有杀错人!”,徐青衣很是郁闷,自己与妹妹徐昭雪二人自并州千里迢迢前来参军,不料在回雁谷外遇上了打劫的山贼,这才一路追了过来,却没想到被一个横空杀出来的少年给冷嘲热讽了,这如何能忍。
“就是就是,我们才没有杀错人,你这个人真奇怪。”,白衣胜雪的徐昭雪瘪着嘴巴有些生气,纪年却是心中骇然,这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娇蛮女子,与数十山贼交手,长剑剑锋仍在淌血,但白色衣裙却是一尘不染,方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两位少女的身材女容颜之上,竟是忽略了最关键的东西。
纪年望着两名气势汹汹的女子,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事情不好办了。低头思忖片刻,猛地抬头,拧起了眉头看向了刘虎等人,沉声道:“这位大哥,不知你们这些人是为何做了这一行当,既然从军不成,大可以老老实实做个本分的百姓,你们这是何意。”
”哼!“,徐青衣冷笑着瞥了眼马背上的纪年,转头看着刘虎等人缓缓道:”定是他们从军不成便是存了歹心,这么一伙儿山贼,在这边疆混乱之地趁着战乱浑水摸鱼,定能收获不少吧。”
“对的对的!定然是这样,姐姐说的没错。”,白衣女子徐昭雪闻言小鸡啄米般的点着脑袋附和着。
纪年蹙眉,这美貌不输于魏初寒等人的两姐妹看起来倒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怎得对于山贼的事情这般固执,当即翻身下马,朝着两人行了一礼,淡淡道:“两位姑娘还请先不要激动,暂且听听他们怎么说。”
徐青衣一双美眸瞪得老大,看着面前的俊俏少年正欲持剑上前,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长剑归鞘,双手环抱,饶有兴趣的看着纪年,她想看看面前的少年会做什么。
刘虎皱眉,他并不傻,今天想要逃过这两个纠缠不休的女子,恐怕希望只有面前的少年了,当即收刀归鞘,朝着纪年的方向遥遥拱手,幽幽开口道:“公子有所不知,两年前……”
“呀!是你,我认得你!”,先前山贼当中面黄肌瘦的少年突然嚷嚷着冲了出来,指着纪年一脸惊喜,“刘虎大哥,就是他,就是他。”
一众山贼懵了,徐家两姐妹也懵了,最不明白状况的则是纪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满脸疑惑,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喃喃道:“你是在说我吗?你认得我?”
纪年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瘦弱的可怕的少年,但是他说他认得自己,莫不是想套近乎趁机开溜,躲过这两姐妹的追杀?暗暗摇头,纪年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心道自己在想什么,这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山贼之流。
徐家两姐妹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纪年,那灼灼的目光盯的纪年浑身不舒服,纪年被看的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苦笑不止。
“咳咳,这,小兄弟,你怎么会认得我?”,纪年觉得还是让少年赶紧把话说清楚了的好,不然的话这两女人估计要一剑刺死自己。
瘦弱少年看起来很是激动,看着纪年的眼中竟然闪着泪花,但是他笑得很开心,转头拉着大汉刘虎的手臂,喃喃道:“刘虎大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了我们村子的士兵,就是那个一个人杀了数十蛮贼的士兵,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纪年闻言楞在了原地,思绪飞回了两年前,那血流成河的村庄,那等到他们赶到之时,早已成为了黑鸦巢穴的人间地狱,那纷飞的血,那滚滚浓烟,熊熊燃烧的火。
纪年并不知道,就在那一片废墟之中,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下,压着一位因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的少年,在父母的庇护下苟活的少年,睁着朦胧的泪眼,一眨不眨,他见证了一位穿着破旧军装的稚嫩少年真正的发狂,那猩红的眸子,那浑身淌血仍旧屹立不倒的少年,就这样扎根于心底。
“你是?”,纪年鼻子有些发酸,仰了仰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欣喜若狂的瘦弱少年,轻声道:“那个村子,还有人幸存吗?”
瘦弱少年眼泪终于决堤,他压抑了两年之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落,他本欲从军,将那血债从金帐蛮夷的手中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可是他甚至踏不进军营的大门,于是,这个经历了常人一生都经历不了的苦难的少年,与村里当日外出狩猎的猎户们武装了起来,整日劫富济贫,环绕于燕山山脉,只为预防那再次翻越燕山的贼,真正的贼,蛮贼。
扑通。
纪年身体一僵,随即脸色温和了下来,抬起了手臂轻轻地抚摸着怀中少年乱糟糟的头发。他真的很瘦弱,纪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骨骼的坚硬,他的脸色黯淡无光,他的身高不到自己肩膀位置,但这确实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大哥哥,大哥哥……”,怀中少年哭的撕心裂肺,他在发泄,他已经憋了很久很久,而纪年如今更像是他久别重逢的亲人,那种无以言喻的亲切,他在纪年身上找到了,“大哥哥,你知道吗,我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妹妹被那群畜生给糟蹋了,我当时很想出来跟他们拼命,可是父母的身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没能够冲出去,我也控制着自己,我告诉我自己,你一定不能死,所以我活了下来……”
纪年安静的听着,他抱得很紧,纪年没有任何不适,久久,少年的哭声渐消,纪年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看向了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血腥味刺鼻难闻,长呼一口气,纪年猛然抬头,微眯着的双目似电。
“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冷,冷的刺骨,冷到毛骨悚然。徐青衣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长剑缓缓放了下来,精致到近乎完美的面容有些难看,她似乎面对着一头洪荒猛兽,那微眯着的双目,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那轻轻拍动在少年肩背的手臂,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徐青衣俏丽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手中长剑终于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她已无力持剑。
妹妹徐昭雪眼中早已泛出了泪花,艰难的移动脚步,与徐青衣并立,她们在相互扶持着,随时可能摔倒在地。愧疚,懊悔充斥了两位少女的心。
山这头的贼,与那山头的贼。一面是可怜百姓组成的英勇自卫队,一面是杀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饭的北疆蛮夷,她们没有能够看得清,又或许,是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她们的眼,但是她们终是酿下了一出悲剧。
这些英勇的村民,敢于拿起武器奋起反抗的勇士,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弯刀大弓之下,却死在了正欲投军报国的自己人手中,自己人,呵,纪年冷笑,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