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夜很冷,纪年紧了紧衣领,转头看向了篝火旁环抱双臂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石头,将外衣解了下来披在其身上,淡笑道:“塞北的初春很冷,夜晚更冷,怎么不多穿些。”
小石头盘腿坐着,腿上横放着的依旧是朱雀刀,少年似乎对于刀有着另类的偏爱,这倒是与纪年十分相像,“大哥哥,我们没银两,从富豪乡绅那里劫来的钱财全悄悄的散给了附近的村庄,大家都很节俭的,长弓全是自己做的,连我都能拉满,箭杆也是自己做的,只有箭头没办法了,才留些钱财去铁匠铺定制。”
纪年双目一凝,他想到了回雁谷中那些歪歪斜斜的利箭,甚至有些根本就是虚浮在泥土地上,若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大概都不可能钉住。悄声叹息,纪年坐在了篝火前望着面前跳动地火苗征征出神。
徐青衣听清了纪年与小石头的对话,一双美目在纪年与小石头之间转动,随即眼帘低垂,蜷起了身子,双臂抱膝,将脑袋埋在了腿间,望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火苗,眼中的愧疚与黯然一闪而逝。
徐昭雪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环视一圈,竟无人出言,这妮子觉得甚是无聊,撇了撇小嘴,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揪起了衣角。
纪年盘腿坐在篝火前,他就那么望着火苗与跳动的火星,思考着最近发生的好多事情,思考着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纪年十多年来所向往的,醉冬风酒楼李老瘸子口中的那场大战,严冬无雪,卢龙塞北,马嘶风啸,王旗重鼓,那仙子一般的白衣女子,究竟何人?辽东屠杀,仅仅是因为土地疆域问题吗,黑虎杨埠自何处从天而降,北燕王萧震何故委其重任,他又为何将辽东三城屠戮的鸡犬不宁,活物十不存一。北燕王萧震的妥协更令纪年疑惑,他是在示敌以弱吗?还有更多很多,不知为何,纪年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总是如鲠在喉,迫切的想要一探究竟,却是无力为之,就好似他探寻了十年之久的大周皇朝分裂的原因,北燕王萧震裂土称王的原因,这些事情,好像成为了永远的秘辛。
纪年摇头不再去想,静静盘坐,开始尝试十多年没有半点头绪的修行,打坐。蓦的,纪年感觉浑身发冷,晚风吹动着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火苗扑腾着燃烧的刺啦刺啦响动渐渐远去,如坠冰窖。
纪年猛然睁眼,他发现了异常。面前的篝火已然快要燃尽,怪不得浑身发冷没有了丝毫暖意,令纪年瞳孔收缩的是,徐青衣姐妹,小石头,竟悄然无息的消失无踪,广袤的树林,独留诡异冷风肆虐,纪年左手撑地,剑匣还在,下意识的将右手抚向腰间,朱雀刀柄只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令纪年大惊失色,刀,不是小石头抱在怀中吗?
风愈来愈冷,那刺骨的冷风深入骨髓,纪年的心都发凉了。起身将剑匣系好,抚摸着朱雀刀,纪年眯着狭长的眸子扫视漆黑的树林,除却风打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丝毫响动,静得可怕。小石头呢?徐青衣与徐昭雪呢?
纪年开始梳理头绪,难不成,自己做了一个梦?徐青衣二人于小石头根本不存在?但是,自己是何时进入密林的,的的确确是与三人同行,这根本不可能。纪年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他知道这世间存在魔修,吸食精气淬炼五内骨骼,大成者足可倒拽九牛二虎,生撕虎豹崩山裂石。他也知道这世间存在所谓的正道修行者,自上古炼气士一脉相传,以御气为主,譬如老剑皇虚空之中拉拽的金色巨剑,谭吴越等人所挥砍而出的惊天刀气,那惨死的修行者御剑之术。
纪年相信仙魔的存在,但若是告诉他这世间有什么鬼神,扯淡!
但是纪年实在没办法解释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年身躯挺拔一袭白衣傲然立于密林当中,遥望夜空,月朗星稀,今日是十六,月亮很圆,天地间犹如白昼。纪年瞪大了双眼,虚空之中,一个一个神秘的金色字符出现,在纪年上空旋转,漂浮,这些字符很是晦涩难懂,纪年却是瞳孔收缩,这,是《黄庭经》。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
“上有魂灵下关元,作为少阳右太阴……”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罗气……天庭地关列斧斤,灵台盘固永不衰。”
———
纪年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些金色的字符,口中不由自足的低声念叨了起来,足足看了那一无是处的《黄庭经》十多年之久,早已将其背得烂熟,纪年呆呆的不由自主的念完所有字符,金光一闪而逝,夜空重回黑暗。
没等纪年松一口气,一人一兽,自月下飘然架空而来。待得近了些,纪年心中顿时如惊涛骇浪,实不能平静。那仙子一般人物,看不清其年龄,只有漆黑长衫腰挂长剑,面相庄严,威风凛凛,令纪年几欲窒息的是他脚下骑乘之物,灵龟与玄蛇结合之物,露着浓郁的黝黑光芒,却又是那般神圣威严,着实矛盾。
一袭黑衣披头散的发男子瞬息而至,脚踏玄武停滞于纪年头顶处,纪年稍做镇定,朗声开口道:“你是何人?”
那宝相庄严的黑衣男子面不改色,平静道:“你是何人?”
纪年愣愣无言,这是在学他说话不成?缓了缓,皱着眉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燕魏纪年。”
那黑衣男子轻轻摇头,微微扭头,天边黑云滚滚,一神物自云层俯冲而来,竟是一条黄龙!黑衣男子转头看向纪年,微微摇头,淡淡道:“你是你,却也不是你。”
纪年愣神间,那半空的黑衣男子瞬息消失,化为一道流光没入天际。远处黄龙仰天怒吼,如山岳一般的巍峨身躯划破夜空,如星辰日月一般的灼灼巨眼死死盯着纪年,瞬息而至,巨龙怒吼,张开了巨口。
纪年面色一沉,自己有多少事情要去做,哪怕他是真龙又如何,断不能剥夺了自己性命!
“我的命,我自己来主宰!”
长啸一声,纪年朱雀刀呛然出鞘,一刀流光划过长空,眼前巨龙消散,树林重归平静。
噗通!
纪年背后一痛,眼前发黑,待他睁眼之时,面前小石头怀抱朱雀长刀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徐青衣两姐妹一左一右,美目透着关怀,看见纪年醒来,这才绽放笑颜。
“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表情狰狞,吓坏姐姐了,姐姐都快被你急哭了呢。”,小妮子徐昭雪撇着小嘴满脸疑惑。
徐青衣闻言脸色泛红,低下了脑袋。纪年渐渐回神,目光聚焦,眼前的篝火正熊熊燃烧,面前三人一个不少。
“臭小子,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若是今日老子没来,你小子可就走火入魔了。”粗犷的声音,语调那般的不羁与粗鄙不堪,纪年却是听得入了神,久久,转头看着那披头散发,踩着破旧草鞋,腰挂酒壶与奇异阔刀的大汉,不由得呆了。
“前辈?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谭吴越猛地一巴掌拍在了纪年脑袋上,怒气冲冲道:“老子再不来你小子就死了,我他娘的也死了,知道不!”
纪年终于清醒了过来,恍若隔世的忘了眼那高悬的圆月,静谧的树林唯有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缓缓起身,瞥了眼小石头手中的朱雀长刀,纪年喃喃道:“这,倒是是怎么回事。”
转身看向恨铁不成钢的刀客谭吴越,纪年讪讪的笑了笑,“前辈,我刚才怎么了?”
“怎么了?你小子差点走火入魔!”,谭吴越平复了心中的怒气,后怕的一把拽起纪年的手臂,久久,蹙起了眉头,铜铃般的大眼中满是惊讶,抬头道:“你小子能修炼了?”
“嗯?”,纪年疑惑,徐青衣一双亮晶晶的美目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白衣飘飘的挺拔身影,这个废物公子能够修炼了?若是他真能够后来居上,在武道修为之上迎头赶上,那么,这个废物公子还能叫废物吗?不,他是天才,是胸有韬略,满腹经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天才。
“不对。”,谭吴越拧起了眉头,淡淡道:“你的身体确实能够摄入灵气了,但是效果甚微,有一大半莫名其妙的流失了,不知去向。”
纪年愣住了,徐青衣愣住了,徐昭雪也愣住了,剩下了一脸疑惑的小石头捧着长刀不明所以。
“罢了。”,纪年轻轻摇头,笑道:“无所谓了,能够有些许转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难不成还奢求什么一步登天?倒是前辈,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我呸!”,谭吴越毫无形象的吐了口唾沫,斜着眼道:“老子去北疆有事做,管你死活?”
“前辈,好像我的死活你还真不能不管。”
“给我滚!哎,这两小娘子生的倒是好生俊俏,你小子艳福不浅呐。”
瞥了眼面红耳赤的徐家两姐妹,纪年苦笑道:“这两位是镇西将军徐三千的女儿。”
“徐三千?”,谭吴越挠了挠头,“徐三千只会玩女人,什么会生女人了?”
“……”
“莫不是这两小娘子是那徐三千的禁脔?早被糟蹋了?”
“……”
呛!徐青衣面如寒霜,长剑出鞘。纪年苦笑道:“前辈,是义女,徐三千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哦。”
“前辈你随我同行吗?”,纪年脸上满是希冀,他现在很渴望谭吴越能指教他一招半式。
“不了,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对了,你小子的死活我一点都不担心。”,谭吴越咧嘴笑了,看着目瞪口呆的纪年,神秘兮兮的道:“你身边有高手呐!”
谭吴越飘然离去,留下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纪年想破脑袋都想不通,高手?徐青衣?徐昭雪?小石头?久久,自嘲一笑,望着那明朗的夜空,面色平静,刚才,那究竟是什么,是黄粱一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