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燊似有何要事已先行下山,太后虽不悦,却也未多说。
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白芍恍有些晕晕乎乎,却也无甚大碍,众人一路说笑,死气沉沉的天空下倒也多了几分明朗。
行至一矮崖旁,便稍作休息片刻。
白芍见众人正各自歇息着,便提了一铜壶欲自行打些水喝,往一清涧走去,天色甚早,却略有些昏暗。
甫坐定,却觉水中似有些奇怪的东西。
她拨了拨水,漾起层层波纹,见并无异样,正欲起身回去,却见水中冲起一团雾影,便是霎时间,自山林冲出一群苍鹰,扑啸而过,众人皆惊了一惊,不远处的沈元烨顿觉不妙,待携剑赶去时,却见白芍连连后退,一团浓黑雾影中辨不清何物,却可见三分血光。
沈元烨提剑破开黑影,一群苍鹰回旋而下,他急急护住白芍,待众皇子执剑而来,方破开重重影阵,怀中白芍却是一阵猛咳,未几,便是一口鲜血洒于草叶间,分外刺眼。
众人大惊,沈元烨未再多想,便抱了白芍往山下疾步行去。
待她悠悠转醒之际,已是人定。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如何皆忘了个三差,只记得终时一把长刀没入胸口,耳畔闻人惊呼,她却失了意识,此刻乃是梦中惊起。
昏暗的栈房内,四周无人,似已回到了闲云山脚,颈间已然又是一串琉铃花珠。
“王妃娘娘,您终于醒了。”思儿红着一双眼从房外走进,话语里带着些哭腔,连说话都甚不利索。
“王妃娘娘一直在吐血,一直一直。”思儿抹着眼泪。
她起身坐定,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本想安慰思儿,甫一开口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实是沙哑而又沉重,思儿哭得更为厉害了。
“元烨呢?”
“王爷?王爷在同太医大人说话,大概现在快回来了罢。”
思儿话音刚落,便见沈元烨踏入房门,身后是一身白衣的宋羽洛。
“王妃,请允许我再为您检查一下。”他略一施礼。
白芍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他同沈元烨说了些什么,她并未听清,只依稀记得他同沈元烨道,“除开紫冬姜,虫草,还需一味罗勒鱼舌草,生于南蛮荒岭,且折下即需服食,否则便无效用,约摸寻得它有些难度。”
宋羽洛走后,沈元烨眉头紧锁良久。
白芍未看清他的神情。
一灯如豆,沈庭燊正细细摆弄手中竹简。
十年前,他见过那个名字。
鹿皇山的秘术师,孔朔。
门被吱呀推开,宋羽洛提着一油灯走近,“你寻了快一天了罢,”说罢将油灯放于案上,“这盏灯亮堂些。”
沈庭燊微微抬头,“明是最强大的秘术师之一,却无任何相关记载。”
“这些竹简怕约摸有些年份了。”宋羽洛放好油灯,自言自语道。
“羽洛,你似乎去过鹿禹?”
“诚然,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罢。”宋羽洛侧头,“如今鹿皇山乃是一荒芜山地,可二十余年前,听闻这鹿皇山上……”
沈庭燊放下竹简,未有言语。
“说来,”宋羽洛话锋一转,“宁王妃遭了鬼魅袭击。”
沈庭燊脸色变了变,皱眉道:“何时?”
“约摸你下山后不久罢。”
她回了府。
接连好些天,她被伺候得分外小心,且不说往日是衣来伸手,如今却更甚是饭来张口了。
沈元烨在床边守了数日。
委实说,她忽而觉得此般甚是安心,亦甚是欢心。
约是十五,今夜的月分外的圆满。
在床上躺了如此之久,她决定趁着思儿不在,溜去花园转转。
踏着轻慢的步子,她觉得夜色甚美。
行至露心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元烨的地方。
湖蓝色的长袍,被微风撩起的发丝,阳光覆于眼睫之上,彼时他正侧头端起一只雕花玉瓷杯,细细啜饮。
那便是沈元烨。
那样温柔,美好的一个人。
白芍走近,却发觉亭前有人。
似乎真是沈元烨?
她满心欢喜,正欲走上前去,始才发现他身周站了一名女子。
画瑶。
她懵了一懵,却闻沈元烨嗓音低沉。
“画瑶,你我毫无可能,你本知道我待你如同亲生姊妹,更何况我已有妻!”
一旁画瑶笑得甚是凄索:“便是那女人?皆因了那女人?”
“你毋要再伤害她,你可知,她是礼部尚书之女!”
画瑶摇头:“是然,便是因了她是礼部尚书之女,不然如何与你结成夫妻?王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娶下这女子?画瑶不懂,可你当画瑶也看不出一二么,你的念念不忘,念念不忘的还是那……”
“住口。”沈元烨打断她,“御赐婚姻,岂容你戏言!”
“王兄,你到底在想什么!”画瑶眼中有泪水涌出,“你告诉我,你对那白芍,难道不是出于为人夫君的义务,你对她,有几分是真心……”
画瑶的眼泪令白芍心头一震,沈元烨未有回答,她却害怕听到答案,心口忽而堵得难受,她急急逃开露心亭。
有什么在胸口翻涌。
思绪很乱。
龙椅上的黄袍男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湘水一带已是饥荒灾重,民怨连连,倒是说说,拨下的赈粮,是飞天上了不成!”
皇上抬手将文书摔下,在座各位皆屏气低头。
“且不说饥荒,三郡太守怎的又皆是废物!”
“烨弟,”皇上扶额道,“明日你即刻启程,去楚地罢。”
“是。”沈元烨应道。
“……”皇上深思了一会,又转向一旁的玄服太子,“庭燊,昨日交与你的,可都打理好了?”
“昨夜便已收回文告。”沈庭燊微微颔首。
“一起去罢。”皇上转过头来,一声叹息。
白芍正侧坐于一方圆桌旁,翻着手中话本。
这几日无聊,她又命思儿去集市上搜罗了些话本,各色皆有,道公子佳人爱情故事的,道古寺山林神鬼精怪的,颇有些趣味。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元烨缓缓走近,道:“芍芍,随我去湘南罢。”
白芍怔住,疑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有些要是需前去湘南,此番亦为你寻一味草药,名罗勒鱼舌。”沈元烨扶了扶额,“你唤人稍稍打理下,明日便出发。”
白芍有些迟疑,却未加言语,只点了点头。
第二日,众人便轻装上路了,此番是微服行事,随行者除宋羽洛外只一名马夫,再无他人,然此去京都距湘南郴县路途乃是极为遥远。
却也无甚耽碍。
白芍觉得胸口有些沉闷,只软软靠在沈元烨身上,车厢内气氛略见诡异,沈元烨正翻阅文书,一言不发,对处的沈庭燊亦是翻阅文书,一言不发。
唯宋羽洛不时问问她的情况,才不致死气沉沉。
第一日夜,宿于寻江东岸,入夜风凉,阴云阵阵。
沿岸近处客栈只余下三间客房,便也正够四人留宿,晚间分别后,沈元烨便同白芍一道回了客房。
“难受便说出来罢。”沈元烨望向床边脸色有些难看的白芍,顿了顿,“或者需要去请宋太医么?”
白芍摇摇头,示意无事。
可感觉不仅是难受,更有些难过。
画瑶与沈元烨二人那日的话语犹响耳畔,她的心情愈发低落,她想,她究竟是怎么了呢,明明不该这么在意,也许,就当未曾听到过任何事,那便也好受些。
可是,明明沈元烨是对她那般好,那般温柔。
她有些不知所措,望向他,只觉心里有什么一直砰砰作响,似欲跃出喉口。
她像是沉溺在了他给的好里面,而他却无动于衷。
鬼使神差,她轻声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元烨,于你来说,我是何人?”
沈元烨正在翻阅文书,并未抬头,只答道:“嗯,妻子……”
恍然一怔,抬头茫然道:“怎么了?为何如此问我?”
白芍摇摇头,翻身睡下,不见身后再有言语,可自己却迟迟无法入睡。
夜晚很是阴沉,有小雨阵阵。
接连几日,终是抵达郴县,沈元烨及沈庭燊二人除了了好些时辰的务事,解决了案狱后又启程去了各支粮仓,宋羽洛似也出门寻南疆药材了去,独她一人居于驿站。
约摸明日又要去下一郡县罢。
谁知第二日清晨,沈元烨竟携了白芍,连同沈宋二人同去了郴县北部的罗父山,许是罗勒鱼舌草便生长于此山之中。
这几日阴雨连绵,今早才稍稍放晴,未料登山后又是一派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