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并无甚大碍,她却犹豫了那筠段之事,总觉其中很是蹊跷,然自己应已是信任他的,不是么?可总觉得,无论是怎样也好,现在都不知该如何同他说,更有那记忆一事,此番也想寻他一问,却是犹豫了稍许。
“离离,究竟是何事?”他望向她,微皱了皱眉。
她顿了顿,别开头去,“并无甚要紧,还是先不说了罢。”
沈庭燊望了她片刻,应声道,“嗯。”
心口却传来一阵更为不适的忐忑感,她更为留意的,实是那筠段所处之处,乃是沈庭燊身周。
不,不要想了,为什么还要再怀疑他?
她很是疲倦的揉了揉额头,直至此次比剑结束,情绪皆是未有好转。
接连几日,沈庭燊皆是不在府中,沈灵瑜来过几次,却是很快便会离开,她忽而觉得百无聊赖。
晨间早起,她梳洗毕后位于中苑小亭观景,又下了一场雪,甚是浩大,鹅毛轻雪纷纷扬扬飘了一整夜,此时可见好是一番壮观景色。
忆起昨日的沈灵瑜的话语,她忽而觉得有些苦涩。
是昨日晚时,沈灵瑜倚于栏前望着远处的枯枝,正呵着手掌,回头望见她前来却是一抹苦笑。
“三皇嫂,我放弃了。”
她微微一愣,仍旧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种事情,果然不能强求,只会换来更大的失望。”沈灵瑜摇了摇头,再不见了平时的轻快和嬉笑,像是整个人抹上了倦色。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拉过沈灵瑜的手,示意安慰。
沈灵瑜笑笑,道:“皇嫂,很羡慕你,有时真的很羡慕你。”
忽而一阵心酸,她有些替沈灵瑜难过,却终究是不能为其分担什么。
“皇嫂,这段时间……我大概不会怎么来了,我想静一静。”沈灵瑜忽而望向天空,轻轻的说到。
“无妨。”她摇摇头,道,“自己安心便是最好的。”
那日沈灵瑜向她挥了挥手,踏着渐起的风雪离开,后来鹅毛飞雪下了一整夜,铺就了一整个百草中苑的纯白。
也许所有最好的情感便是这样罢,没有一意孤行。
忽而想起沈庭燊,他现在是在何处?
“打扰了。”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往后望去,只见林阳立于身后。
他披了一件白绒大氅,手里正提着一拢起的青面纸伞,似是匆匆赶来。
“何事?”她忽而觉得,因了灵瑜之事,她对此人并无甚好感。
“太子妃殿下应是与六公主素来交好罢?这封书信,劳烦太子妃转交给她,在下不甚感激。”
“她可能并不想见你。”
宋将离微摇了摇头,道。
“在下明白。”林阳抬眸望向她,眼眸里微有些情绪。
良久,她接过那封书信,缓缓道:“我会替你转交,可究竟收不收,便如灵瑜的意愿了罢。”
“多谢。”林阳拱手一礼,却是犹豫片刻后,方欲转身离去。
“林阳。”她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以为,你既然始终不愿接受她,便不必再留何书信给她念想。”
“太子妃殿下怕是错意,在下的书信并无他意。”林阳愣了愣,摇摇头道。
她不再说话,只兀自别过头去,望向远处白雪所覆的瓦檐。
良久,闻他沉声开口,“太子妃殿下,可愿听一个故事?”
她转过头去,怔了一怔,遂回答道,“你说罢。”
亭案上摆了一壶清酒,两人却皆无饮意,只各自于一处石椅坐下,亭外风雪又起。
“在下一直久居金陵,多年苦读且略有薄墨,以得江南第一才子称号,此次进京不过是寻得一官,对六公主殿下,确是并无非分之想。”
她望向他,话语确是客套,却是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何事,她自是明白他对于灵瑜无甚想法,不然也不得冒死违抗圣旨,可究竟是以何缘故,使得他冒死违抗这圣旨?
“虽然江南才子,在下却并未自幼生活于金陵一带,自一小小村落移居金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村落,如今已然面目全非。’”林阳摇摇头,“生于斯,却不得长于斯,离开的时候亦是带着遗憾。”
“很小的时候,家乡不远处有一处青翠山峰,不算高耸,却也是一派很美的风景。记得幼时常整日于那山峰上嬉戏,如今,却是连它的名字也已然无甚记忆。”
“唯独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山脚下住了一户人家,那老妪独自一人带着一女童生活,且病痛绕身,很是清苦。”
“只记得后来老妪病逝,那女孩独自来到了村落里,于一处废舍安了家,起初同村子里的人很是融洽,我记得,她笑起来很是令人愉快。”
他手指轻搭上伞缘,目光移向远方。
“可惜我还没能同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任何一句,事情却忽而发生了突变。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陆续有人传言她是不祥之人,身上长着妖花,会给村人带来厄运。”
“几乎是一夜之间,全村再没有孩子愿意同她相处,即便她很是心急,却解释不清,村里的孩子总是变着法欺负她,捉弄她,欲把她赶出去。可笑当时我亦是同其他人相处的缘故,未能保护她分毫,只是很多次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她,觉得她有些孤单,至后来甚演变成不甘与后悔。”
她恍然怔了一怔,有些许不妙的预感自心底生死,亭外风雪愈来愈大,飞雪飘摇,林阳并未收回目光,有发丝被风扬起。
“记得是待在那村落里的最后一日,我即将启程随爹娘远赴金陵,我仍旧心有不甘,独自去找了她,诚然,她不识我。”
“我很可笑,”林阳终是望过来,摇头笑了笑,“那日她在村头,我已然很难得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我走上前去不知还说些什么,最后,我竟问了她,长大后想嫁给谁。”
“我知道我问了一个甚是可笑的问题,因为我的自私,我碍于同村伙伴的关系,我不能给她任何保护,甚至不能同她说话,她并不识得我。更何况,这问题我怎会脱口而出,她又怎会回答,我们皆不过是六七稚儿。”
“但她说,她长大后,要嫁给她的大木头。”
宋将离蓦地有一丝心惊,仿佛有很遥远的记忆从心底腾起,融入这飞雪之中。是时郊野田垄,少儿的稚嫩之声犹响耳畔。
林阳目光里像是有着或浓或淡的情绪,声音很缓,“她说的那个人,其实我亦是早已有所猜想。”
“这世界上,我只见过两个人有着赤眸,一个是他,另一个,便是当朝太子,沈庭燊。”
“早已听说太子乃是赤眸,我无法同两人联系一处,虽同是罕见的赤眸,可是,身份悬殊下,前者却是受人排斥,斥为不祥,后者贵为太子,得享天福。”
“是然,他们皆是受了村人排挤,甚是只得住于村尾,未有一名孩童愿意接触,他虽是受村人敌视,我却时有羡慕他,可以离她离得很近,终是最后只成回忆,甚至,在金陵城居下许久,我常常会想起她,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他们是否仍旧生活在一起。”
“那个村落如今彻底回去,我再也找不回儿时所居,甚至连儿时之友,音信全无。”
“曾于金陵遇一红颜知己,却终是几番年华之后,她远嫁京中,我们再也没能相见,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长久之情?我时常想起那个儿时的她,却是再也没能见着她。”
“我不会再去接受任何女子。”林阳抬眸,恍有些释怀的笑笑。“也许会无法理解罢,可是走了许久,弯弯绕绕,我却终是发觉,一生一人方是心中的最初所想罢。”
“对于六公主殿下,我只能抱以歉意。”
像是漫长的时光过去,宋将离心中有一丝慌乱,却是终不能平静,她平复呼吸望向前方,道:“你曾说过,我像你的一位故人。”
林阳颔首,唇边带了一丝笑,“确然。如今,我总觉得,能在你们身上见到他们的影子罢。今日所述,亦是因了这个,将多年的心绪成声出口。”
良久无话,风雪似是已然小去,亭外积雪又厚了一层,他缓缓起身。
“叨扰了。”
他撑开青面纸伞,向着亭外走去,此番他不在错路,那是百草苑出口的方向,像是此次一别,他再也不将回来。
她的心中却掀起巨大波澜,自断崖生还后,那遥远的记忆似是有所苏醒,却是朦胧无法触摸,只剩下不断的疑虑,久久绕于脑海,此番却是愈显清晰的铺于眼前,恍若身临其境。是那小小村落,村尾有着粗壮的古树,他们在那树下的空舍的相依生活,那里常有夏虫轻鸣,蝶蛱绕花,那日,一名少年缓缓走至她跟前,开口问出的却是令她有着也许茫然的话语。
良久,她望着他,很是认真的说,“长大后,我要嫁给我的大木头。”
“如果我不在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如果他不在了,我也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