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应声道,窗外有明晃晃的月光,微偏进来一点儿照在他身上,又投下些微影子,显出一派清冷之意,此时瞧着却让她有一瞬间恍惚。
“好好休息。”他道。
“嗯。”她点了点头,便是转身沉沉睡去。
约摸是卯时醒转过一次,却见窗外夜色暗暗,她便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正梳洗完毕走出寝殿,便望见沈庭燊同姜柔人二人正对坐于一石案旁,手中各执一子望着案上的棋盘。
这……约摸是在对弈?
她怔了怔,望向姜柔人,此刻他正身着寻常便装,乃是一清雅的素色长袍,远远望着只觉眉目清秀,虽仍是看着姿色更甚女子,她却晓得,这确然便是一个男人。
想来昨日将他错认,更是就这么醋得心里一阵烦闷,现时回想仍觉几分尴尬。
忽而闻姜柔人一声轻笑,只见他稳稳落子,微带着些戏谑的向着眼前人说到,“小庭燊,你可是要输了哦。”
听到这称呼时她猛地颤了颤,回过神来望向正低眸望着棋盘的沈庭燊,却发现他是连眉头都未有皱开半分。
姜柔人正托腮看着他,眉目里带着笑意,忽而注意到她的前来,向她挥了挥手道,“离离姑娘?这边儿坐。”
“呃,嗯。”她点点头,移步向着石案走来,于两人身旁坐下,望着石案上棋局却是连半分也看不明白。
毕竟,自己对这个并不是很懂……
“来得正是时候,约摸可以见到你夫君是如何完美的输掉这一盘棋局。”姜柔人轻支着下颔侧头望向她。
“呃。”她转头望向正低眸沉思的沈庭燊,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觉得像是在灭他士气般,正张了张唇欲开口,却见他抬手将棋子落下。
姜柔人回头望向棋局,手里摩挲着一颗白润的棋子,便是很快接下一子。
虽是望着觉得这棋局很是精妙的模样,但她委实是看不明白,甚至现时这局势究竟偏向哪方皆是不清不楚,只听闻方才姜柔人言语中颇充满了自信,约摸现在应当是他处于上乘罢?
望着两人一黑一白棋子相继落下,却见姜柔人皱了皱眉,紧接着黑子一落他张口便要出声。
“庭燊,你这样可不行。”他蹙眉向着眼前的玄服之人。
沈庭燊却是未有理会他,只兀自望向宋将离,“离离,你夫君如何?”
她怔了怔,有些局促的回答道,“很,很好。”
姜柔人却是轻笑出声,掩唇道,“庭燊,你瞧离离姑娘这般模样,约摸也是晓得我方才在让着你罢。”
“……”
一盘围棋落幕,姜柔人便吩咐了下人备上膳食,皆是未曾见过的江南特色美食,她瞧着便觉胃口大开。
一旁的沈庭燊替她夹了一块蜜汁豆腐,她心满意足的取了竹箸便接过咬了一口,滋味果然不错。
“如何?我亲手做的哦。”却是忽而闻眼前姜柔人一声笑语,她抬眸望向他怔了怔,点点头道,“很美味啊。”
姜柔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望向一旁正悠悠抿茶的沈庭燊道,“便是庭燊的厨艺皆是从我这儿学到的,不晓得离离姑娘可曾见过庭燊以往的烧菜技术?”
她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口,“见过啊,烂得令我很是嫌弃的那种。”
话音刚落便闻沈庭燊一声轻咳,她望过去见他神情未有何变化,忽而又闻姜柔人道,“便是如此,他可是能把青菜烧成焦炭。”
“对,还有萝卜,直直冒着黑烟——”她满是赞同的点头,正欲说下去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侧过头去,沈庭燊正抬眸望着她,挑了挑眉。
“嗯……烤的果子约摸还能吃得下去。”意识到不妙,她急急话锋一转。
姜柔人望着她的模样掩唇笑笑,丝毫未意识到这是自己挑出的事儿,只兀自夹着盘中的饭菜道,“吃饭,等会儿便要凉了。”
三人共品着石案上的膳食,似是用过膳后姜柔人便要去那戏楼,她忽而生了兴致,想见见这戏曲究竟是何模样,便说了沈庭燊前去看看。
姜柔人自然很是欢迎,片刻又微有愁眉道了句,今日的戏曲不是很合他意,只求她不嫌弃便是。
她轻笑出声,便是有戏曲看乐意还来不及,哪还能嫌弃?
便是行至那戏楼子旁,小小一楼阁却很是精巧,姜柔人去了后台备妆,她同沈庭燊于坐席上坐下,只见陆陆续续就观客前来。
戏台上已经布好了场子,她正侧头打量着整个戏楼,却是闻戏曲已然开幕。
听闻这曲戏名为踏摇娘,她从未听过,亦不知其中是何背景,只满怀期待侯着姜柔人出场。
台上曲风一转悠悠二胡声响,似是带了丝悲意,她望向前方终是见姜柔人走上戏台,却着实比之初见更为惊艳。
那戏妆并不华丽,却是将其姿色衬托得很是惊人,身着亦是不见何雍容华贵之感,但那衬出的气质全然让人惊叹。
她生平第一次晓得,一个男人会有着给人这样的感觉。
二胡声又起,只见他缓缓起步,微微将水袖轻扬,便是细细的唱歌从唇间流转而出,合着缓缓的二胡曲调,歌声里似有着隐隐的悲意,却并非那种直直的悲唱,而是使得人受其渲染般,从心底里生出共鸣,蓦然一带观客皆有所动容。
一段轻轻的咏叹回响在整个戏楼内,一步一生花,他的眉目里似含着万千柔情,似要将这天地化去。
她微咂了咂嘴,良久回过神来,同一旁的沈庭燊轻声道,“我约摸是今儿才见着了什么叫做戏曲。”
“嗯。”沈庭燊望着戏台应声道,“柔人自小便生在戏楼里,方才这曲皆不是她最好的一曲。”
她惊叹一句,复又问到,“庭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回过头来,微顿了顿道,眸色沉了下来,“约摸很久了罢,十余年前我同羽洛两人南下寻找你的线索,于金陵南城河岸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彼时他不过六七岁年纪。”
她“啊”了一声,只觉很是惊讶,复又闻他道,“他自小便身在戏伶身周,彼时他家中遭了屠杀,家中除去他皆已无人生还。”
忽而心里生出一阵悲伤之感,这便是他曾经的经历?可即便是只这两次,每当她望见他,都觉得他似是无忧无虑般。
她顿了顿,出声移开这个话题,“柔人的戏很好看。”
望向台上正表演戏曲的戏角,忽而有些出神,姜柔人仍在合着曲声唱着,声音传入耳中,使得人心中蓦然生出一阵感动来,更是令人不忍移开目光,只觉那戏曲拨人心弦。
良久又闻身旁人应声道,“嗯。”
“很常来看他唱戏么?”她复又问道,只觉现下心中堆积着丝丝缕缕的感慨。
“身在京中,来金陵的时日不多。”他微摇了摇头,道,“你也听说了,便是见着他的时候也皆是于这南边寻线索受了些伤的时候。”
她怔了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是蓦然想起了什么,“受了些伤?你确然只是受了些伤?他可不说皆是重伤么?”
“……嗯。”
“你,你莫要告诉我,石坛村内受了尸人袭击那一次后来便是寻得他疗养,便是那般重伤程度!”
“……嗯。”
她揉着额头望向他,“便是再也不能让你这么对自己了。”
戏曲落幕,满座无言,终是良久闻身周唏嘘,她望向满座的观客,复又转向沈庭燊道,“起初见到如此般多的观客,我还好是惊讶呢,现在想着也不足为奇。”
“嗯,柔人平时也很少出台唱戏。”
“什么?他不是这两日皆去了么?”她怔了怔。
“约摸一个月来便这两次罢。”他回答道,抬眸见姜柔人略向他示意便转身入了后台,微顿了顿转向她说到,“不必等他,我们先走罢。”
“嗯,好。”她迟疑了一会,应声随了他离开,却仍旧好奇姜柔人是要去作甚,他难道不也直接回去么?方才不也说这日的戏曲应只有这么一段?
望见她此番模样,他忽而默然片刻,问到,“离离,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姜柔人他现时是要去做什么?便是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她抬头望向他道,带了丝疑惑发问。
沈庭燊却是沉默了半晌,良久轻咳道,“离离。”
“怎么了?”她愣了愣。
“自开戏你便是只念着他了。”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她恍然一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忽而觉得甚是微妙。
“哪有,我明明只念着你。”话未说出口,倒是自己先酸了酸,她微微一颤,只干干的笑着。
“嗯。”他却像是满足了般,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向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去。
“庭燊。”便是一路上缓缓走着,她忽而开口。
“嗯?”
“我忽而觉得有时你便是一孩童。”她掩唇笑道,并示意踮了踮脚尖轻揉他的发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抬眸望向她,神情一派淡然,“回房我便告与你究竟是不是一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