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宫中微有些许鸟鸣,平日里听着甚为赏心,此番却是让她有了几分心紧之感,便是两人悄身走过院前长廊时,果真有一两小童似是注意到了有人从旁而过,好在其却也只是于原地稍稍留意了会儿,察觉无人后便提着灯兀自离开了。
本是欲换上其中家仆的服饰以混淆耳目,却不料这宫中家仆甚少,且不说多是童仆,两人不易乔装,便是乔装了,白日里那身着蓝白绸服的男子瞧着似很是细心,估摸着他也应当认得出她同沈庭燊二人是潜入的罢。
如此一来入夜便是只能小心翼翼避人耳目,正慨叹之余,她忽而又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庭燊,便是夜晚又容易暴露行径,那这夜里,我们当是该于何处歇息?”两人沿着院西小道一路往前,入眼的是一点了盏盏灯火的客房,便是向着那客房走去,一路上风紧,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犹豫了许久终是向他问到。
“南边有客房。”
“哎?”听闻这答案,宋将离却是怔了怔,心中忽而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思索了许久略有些吞吞吐吐的问到,“庭燊,你莫不是叫我们偷偷睡在那里吧?”
“偷偷睡在那儿?离离你这可是何说法,”沈庭燊回过头来,眉头微微皱了皱,面不改色道,“借宿。”
道是借宿,你好歹也经过了主人同意啊。她低下头去吐了吐舌头,暗自腹诽道。
前方的客房中亮了通明灯火,而客房外却是四下无人,只道路旁的零星灯盏,散发着并不明亮的火光,也不知是因了何缘由,一路来也不见那身着蓝白绸服的男子,不知他栖息在何处?她起初以为这宫中所能见到的,便是除了童仆及那受伤女童也不过那绸衣男子了,此番却是连那男子也未曾见着。
如此看来,白日里那男子现下应当是在客房中罢?
两人轻步沿着雕花木窗往一旁走去,行至屋侧,沈庭燊细细挑开窗纸,却见客房内亦是并无人影。
宋将离愣了愣神,回过头来,只觉这宫殿委实奇怪,且不说偌大宫殿内人数少得出奇,便是此番灯火通明的客房内,亦是只见房中器具陈设,却是毫无一人。
一旁的沈庭燊并未有何言语,只将眸光微移了移,便是只观望着房中,再无动静。
宋将离见他这般模样,遂也不再东瞧西顾,却是房中好一会儿,皆是无甚人影。
她忍不住欲开口问他此番究竟是何情况,忽而听闻有细微声响。
她怔了怔,循声望过去,只见屏风后有微微光影晃动,便是不一会儿,便见一身着宽松紫袍的男子缓缓步出屏风外。
宋将离两眼一翻,终是晓得了为何灯火通明却是无甚人影,原来当是人家正在沐浴,倒是他们俩,如此偷窥了许久真的好么……
身旁沈庭燊不动声色,她忽而想起了什么,白日里那受伤女童同那男子说过,什么有个漂亮姐姐不欢喜她,似是只对着他以及一紫色衣服的大哥哥才看得见笑脸,所谓紫色衣服的大哥哥,约摸便是眼前这身着紫袍的男子罢?
心中正思索着,却闻一声轻咳,那男子提袖掩了掩嘴角,方才他走出屏风后她未多加注意,此番才得以望见那男子的面容,瞧着竟像是一幅病态。
她的心蓦地揪了一揪,她也道不出是何缘由来,只觉一股莫名的感伤爬上心头。
那男子究竟是谁?现时她竟是急切的欲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紫袍男子缓缓向着窗前木案走去,沈庭燊拉过她,往一旁避了避,未料男子却是愈来愈近,径直往了两人跟前坐下。
沈庭燊皱了皱眉,轻移步向着一旁偏过身去,直直移至大门方向的窗角边,顺带将她揽过。
宋将离愣了愣,回过神来却是感叹,沈庭燊选的这个角度倒是秒,不仅不易被其发现,倒还能望见房中男子在做些什么。
男子又是几声轻咳,正提起一只青毫的右手忽而放下,便是沉默了片刻,叹出一口气来。
她此番近看着他的面容,并不是很出众,一派平淡之感,比之常人可说是较为受看罢,却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便是片刻后,他又摊开案上宣纸,细细抚平,提笔蘸墨。
临下笔时却是犹豫,终是摇了摇头,一笔一划开始书写着。
虽是隔得较近,她却未能看清那男子所书下的究竟是何内容,只能见到当是微微有些墨晕轻染开来,她观察了一会儿,又望向一旁沈庭燊,却见他亦是眉头紧锁。
那紫袍男子落笔落得倒是极慢,颇有沈庭燊作画的风范,等到她差些一个哈欠打出来,男子终是于宣纸末处书下一个落款。
未料书信内容未能瞧见,却是能望清一道落款来,房中灯火尚是明亮,她复又靠近几分,终是望定,只见纯白的宣纸末端两个墨色大字。
姜期。
一旁沈庭燊敛眸,脸色似是变了变,却也无甚过大反应,她不晓得这姜期是何人物,只觉得这名字,亦是眼熟。
紫袍男子敛眸许久,忽而放下笔来抬头望向窗外,今夜里窗外风略显紧,微有些冷意,却也是清冷明月独挂高空,别有一番意韵,半晌,男子垂眸望向手中信笺,将其细细叠好,放入一旁的深色信封内,将其封装好,起身置于雕花木案旁的柜子里格。
便是从那男子沐浴完毕,接下来便也不过是写信收信等琐碎事宜,甚是连信中内容也未能目见,此番一旁沈庭燊却是看得聚精会神,她略有些不明白,其中有些很重要的暗示罢?
宋将离微思索了会儿,向着沈庭燊凑上去,轻声于他耳畔问到,“庭燊,你莫不是想看那书信的内容罢?”
沈庭燊尚未反应过来,此刻望见她这一派神情却是轻摇了摇头,“并未,约摸能猜测出些大概来。”
“这个姜期,究竟是什么人?”宋将离愣了愣,他道是能猜出些大概,看样子,沈庭燊应当是了解这个姜期?怎的他从前从未同她提起过?
姜期,姜姓,脑海中忽而闪过柔人的模样来,莫不是同柔人有着些什么干系?
“不甚清楚。”沈庭燊却是摇了摇头,“只道他是柔人叔父,其他并不了解。”
“唔,好吧。”她将方才欲说出口的话语噎了下去,果真是因了柔人,本想着若是他了解此人,那便也可同他说说她方才的感觉,只觉这姜期打自屏风后出来,她便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却也是道不清楚,她晓得这二十二年前的人,她委实是一个也不曾认得,可这姜期……
蓦地想起那个梦来,梦里一直有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萦绕耳畔。
不,那不像。她兀自摇了摇头,虽是现下未曾听闻这姜期的声音,她却总有感觉,那声音的主人同他,定不是同一个人。
她正细细思索着,忽闻沈庭燊一声轻语。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歇息罢。”
“哎。”她讷讷的应声道,便是方才那番窥视,她们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未曾见到,什么结论也未曾得出啊。
沈庭燊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兀自摇了摇头,“想来他也须得休息了罢,此番是看不出什么结果了,不如早些回去,以免受人发现。”
“好罢。”她点点头,两人沿了小道,一同向着南边的客房而去。
抬头望向高空月色,她正欲开口,忽而打了个喷嚏。
她惊了一惊,好在身周未有何家仆,并未惊扰到他人,身旁沈庭燊微皱了皱眉头,“受凉了?”
“并未。”她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想着便是在幻境中也能受寒罢?此番却还是早早回了屋内为妙。
这夜里,冷风似是渐渐缓和了下来,可她于榻上却是睡得委实很不安分,便是翻来覆去许久,一旁的沈庭燊终是不胜其扰,伸手将她揽过。
“怎么了?”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迷蒙的睡意,听着她一阵恍惚。
“不知为何。”宋将离略显烦躁的伸手抓了抓头,复又开口,声音却忽的软了下来,略带了些委屈的腔调,“就是不安,总觉得心口有什么堵着。”
沈庭燊将她揽紧,紧得她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便是未再有何言语,却渐渐地使得她缓缓安下心来。
宋将离靠着他,闭目不再出声,终是复又睁开双眸埋下头去,埋得很深,她依稀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嗫嚅声。
“庭燊,方才那个姜期,究竟是什么人呢,我总觉得很是熟悉的模样。”
“还有,还有白日里那个穿着蓝白绸服,很温柔的男子,他同那姜期究竟是何关系?我忽然很想知道,急切的想要知道。”
她喃喃道,平复着呼吸,迷迷糊糊中似是听闻他轻声道“好好休息,不必多想。”她终是不愿再想下去,…此时应当已是入夜很深,约摸是渐至寅时,她始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