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收起短剑,也不知道给藏到哪去了,转身出去,还给掩好门。
穆蓉回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什么是世家,不过世禄世卿而已!你看看莫氏,历代帝师,说出来多吓人,可是莫氏是一流世家吗?不是!你再看看何氏,当年多么喧嚣,如今呢?九卿中一旦没有何氏一族的人,马上就连嫡出闺女都要嫁给荀贵以求自保!你别把世家说的有多厉害,只要不在权力中心,什么世家,朝廷说你是,你就是!”
王文远倒是很意外,没想到蓉儿能想到这么深,这么聪明,怎么从前没发现呢?低头在掌心握着的小手上亲了一口,王文远夸赞道:“好蓉儿,长进不少!”
穆蓉忽然又羞恼不已,又是这样,把她当无知少女,一半引诱一半蛊惑。
王文远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蓉儿,你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别的不说,王家你应该知道的,肯定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对不对?”
这一点穆蓉不得不承认,她放开了有间的人手去查,把王家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查到有王文远这个人。
王文远说:“三年为商,十年成武,百年做堂,千年世家!这句话你听过吗?”
穆蓉没听过,但是她能明白,行商之人三年变能发家,武夫十年培养也能出一个,可要出一个堂官,非得百年读书人家的底蕴才能撑得起来,而世家更不简单,没有几百上千年的积累,能称得上世家?
见穆蓉点头,王文远心里一阵喜悦,竟然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完全不同于前世,穆蓉是需要他保护的,是弱小的。现在的她足以与他并肩同行!一想到以后不再寂寞,不再凄苦,有个人能完全理会自己的想法,体会自己的意图,王文远一阵阵的战栗,完全不同于前世!
王文远压抑着内心的悸动,缓缓说道:“世家动辄几百上千年的繁衍生息,彼此之间守望相助,婚配联姻乃是常事!你更想不到的是,历代堂官官场,被世家牢牢把持着,一旦有个寒门出身的鱼跃龙门,从考中秀才之日起,便有世家上门拉拢,许以重金,以资助的名义,牢牢控制着地盘,也牢牢护着自家的权益!汉朝三百年,皇帝有更迭,上下官场堂官数以万计,可你数数看姓氏,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偶尔有个不同的,也很快沦为他们的阵营。这朝廷,除了皇帝,剩下的人上上下下联合一体,你说皇家有多强硬才能斗得过他们?”
穆蓉不服气地说:“赵家如何?王家如何?柳氏如何?顾氏如何?还不是我随手一招就趴窝了?”
王文远自豪地说:“蓉儿,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地步!”
穆蓉扭过脸去,掩饰不住地砰砰心跳之声。
王文远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低声说:“你算过所有堂官里姓赵的有多少个吗?赵大相退出朝堂,赵家的主事人是谁,你知道吗?柳家又是为何选择与你妥协,你知道吗?”
穆蓉低了头沉思,赵家的事她有命人去查过,不过,这是个大工程,原本以为赵大相退出朝堂之后,赵家在九卿中再没有人,也就没有着急着知道结果。
王文远带着感慨低声说:“有人说过只有永远不败的世家,没有永久的江山!当时我并不信,可是,现在看看,赵家多少年?汉朝多少年?赵氏一族历经四朝而屹立不倒!只要一想到堂堂皇室,实际上却是这些世家的傀儡,我这心里就有滔天的怒火,想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穆蓉默默点头,刚刚重生那会,她愤怒,不解,苦思冥想许久,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世家要跟着他造舅舅的反,难道就不怕青史留污名遗臭万年吗?
想了一会,穆蓉忽然反应过来,狠狠地瞪过去,恶狠狠地说:“朱家可没有谋朝篡位,那是奉旨登基,别说你只是前朝一个不知名的妃子所出,就算你是顺帝的直系后代,也不能说这江山就是的了!你休想得逞,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文远静静地看着她,穆蓉虽然凶狠地说着这话,他却听出这其中的无奈之处。再想想肩膀上被狠狠咬的一口,王文远心里热潮涌动,万般情意压抑不住就要喷薄而出!
好一会,王文远才勉强能够若无其事地开口说:“你要阻止我,我拦不住你,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了你!你就算现在就杀了我,都可以,我一点怨言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这种人重活一次,我杀妻弑子,丧尽天良,应该入修罗地狱永不超生的!”
穆蓉很想说对,你就应该下地狱,你就是丧尽天良,你就是畜生不如!可是这话却无论如何怎么都说不出口。
王文远惨淡一笑说:“你看,你多善良,就算再怎么恨我,都不肯说一句我应该下地狱!前世,我对你那么残忍,我自己都不明白在猎宫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死我!”
穆蓉脸色发白,眼圈却红了,似乎有道不完的委屈,稳了又稳心神,穆蓉才憋出一句:“我那是积德行善!”
王文远定定地看着他,悲凉地,虔诚地低下头,深深地吻在穆蓉的掌心!
再抬起头,王文远笑着说:“蓉儿,我们赌一把可好?”
穆蓉想了想,问道:“赌什么?”
王文远淡淡地说:“以江山为赌,你我各凭实力,不伤及性命,不动刀兵,纯粹文斗,你赢,这江山我纹丝不动,从此罢手!你输,这江山你不再过问,由我处置,可好?”
穆蓉冷冷地说:“我不信你!”
王文远笑着说:“现在你的人手比我的多,动刀兵,伤及性命,我拼不过你,所以这一条对我是有利的,你放心!”
是的,现在王文远手上也就剩一个左护卫带领的密卫了,不过是王家的私兵,穆蓉对血杀和有间有绝对的信心!
穆蓉冷哼一声,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舅舅?”
王文远失笑,低头看看她那白嫩的手指,握在手里柔若无物。这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娇嫩的手,也不知道这柔软无力的双手,是怎么拨弄时局的。
王文远抬头看看穆蓉,笑着说:“你不会告诉皇上的!”
穆蓉一滞,这确实是个难题,这么天方夜谭的事,舅舅会以为她疯了!
穆蓉冷冷地问:“怎么个文斗法?”
王文远笑着说:“官场,大顺目前的十几个世家,逍遥日子过得也太久了,要找点事情给他们做。你我各凭本事,拉拢也好,威胁也好,让他们分别站队,不是你的就是我的,以三年为期,如何?”
“就像下棋一样?以数量取胜?”
王文远笑着点头:“就像下棋一样,以数量取胜!”
穆蓉再次确认:“不伤及性命,不动刀兵?”
王文远点头:“不伤及性命,不动刀兵!”
穆蓉说:“好!如果违反了呢?”
王文远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我,王文远在此立誓,文斗不动刀兵,不伤及性命,如有违反,死后下修罗地狱!”
穆蓉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举起右手,跟他击掌!
击掌过后,手却收不回来了,王文远抓着她的手,似乎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样子一样,定定地看着,认真仔细地看着。
“有个条件!”
穆蓉沉下脸来,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王文远无视她难看的脸色,笑着地说:“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能拒绝!”
穆蓉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这叫什么话?她难道还要时不时地跟他私会不成?
“不行!”
穆蓉断然拒绝!
王文远垂下眼睑,两手握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动作很轻,生怕捏疼了她,然后抓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深深一吻。抬起头,眼中带着哀求,轻轻地说:“蓉儿,答应我!”
穆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前世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也没有这种羞臊的感觉,不过就是捏个手指而已,她怎么脸都要烧起来了?
“不行!”
还是不能同意,这样下去,自己对他的恨意不是很快就消失了吗?那不是又要重蹈覆车?
王文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疼痛之色,没再继续说下去。轻轻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轻轻地抖了抖袍子,把愣了神的穆蓉拉了起来,给她理理衣服,把蓬乱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去,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拉着她的手往花房外面走。
走到门口,看看素心就守在门口,便停了脚步,柔声说:“我就不出去了,你先回去吧,估计及笄都要结束了,你直接回府,何氏那个人,你不出现也好,省的受气!”
穆蓉没动弹,一时间很是茫然,这赌局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说了让她回去,王文远却舍不得放手,看着她一脸的茫然失措,心里疼痛难当,对自己的愤恨愈加深厚。
强忍着再次抱抱她的冲动,王文远温和地说:“我说的赌局是有效的!以后春熙坊你尽可以派人过来监视,甚至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不会瞒着你的!我到农桑司上值了,最近都比较忙,到晚上才有空,如果你想见我,无论在何地,我都会回来见你的!蓉儿,回去吧!”
手一凉,原来是王文远终于放开了手,笑看着她,背着手等她离去。
穆蓉抿了抿嘴唇,眼睛落在他那月白袍子一点暗红的地方,一句回去让大夫给你看看伤口硬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心一横,扭头推门,迈步出了花房!
凑在琉璃窗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穆蓉几乎仓皇地出了院子,消失在花丛中。王文远站起身来,又坐回小几上,脸上带着笑容,从袖子里抽出染了血的帕子,摊在小桌上,看着血迹旁隐约沾染上去的胭脂印,忽然双手覆面,肩膀抖动,不知道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