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汽车到了玉赤县青牛峪乡柳林堡村。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基本没什么变化,路边也很少看到站街聊天的人,只有一些孩童在路边玩耍着。看到小轿车进村,那些孩子都停下玩闹,有的远远的看着,还有的对着汽车指指点点。也有个别胆大的孩子向汽车靠近,想要看看这个小轿车里面好不好,看看车里面的大官长什么样。
尽管汽车走的很慢,但也不是那些小孩子可以跟上的,于是有的孩子便在汽车后面小跑着。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楚天齐小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也想看看这个铁家伙长什么样。不过仅是想看看而已,却不敢奢望什么时候能坐上,即使偶尔有过这个想法,但很快就会被自己从脑中挥去,同时也为自己的妄想而自惭形秽。那时根本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是想着要好好念书,将来好有出息,但究竟怎么才算有出息,并未做过具体设想。那时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吃饱穿暖,同时还奢望一个月能吃几顿大米饭,要是能吃一、两顿肉,就更美了。
正是有这样的童年,正是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对个别所谓成功人士讲的那些“年少便有壮志”,楚天齐一直表示怀疑。怀疑那些事都是编的,或是从别人身上套来,然后又被无限放大了好多倍。
路上偶有成年村民经过,但楚天齐并未要求停车,也没有摇下车窗和对方说话,那样好像有炫耀之嫌。反正自己要在村里待几天,走在街上或是去邻居家串门,有的是见面机会,有的是说话时间。
汽车行驶到戏台前的时候,楚天齐发现,戏台旁边小卖部门口有十多个人。这些人或站或坐,此时都把目光投向了这辆黑色“桑塔纳2000”,有些人指指点点,显然在猜测车里坐着的人,可能也在猜测这辆车值多少钱。
刚才看到单个行人,没有下车,那是不愿意给人以炫耀之嫌。现在遇到这么多村民,如果再不下车的话,那就不是低调,而是目中无人了。吩咐厉剑先行去家里,并让其停车,待汽车停下后,楚天齐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楚天齐,那些村民没有热情打招呼,只是脸上都挂着憨厚的笑容。
从小在这里长大,楚天齐自然明白村民特有的腼腆,于是老远便挥手,用当地土话打着招呼:“没吃饭呢?”
不知是回复声音太小,还是本来就没人答言,反正楚天齐是没听到。但他理解人们的那种情感表现方式,虽略有些许尴尬,但依旧向着众人走去。
“那不是狗儿吗?”一个抱小孩子汉子从小卖部走出来,大声喊着。
旁边立刻有人纠正道:“不许胡说。”
楚天齐冲着那个抱孩子的汉子挥着手:“二柱子,几天不见,怎么又生了一个,你够厉害的。”
二柱子一手抱小孩,一手在头上挠了挠,“嘿嘿”笑着:“不多,不多,才两个。”
拿出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接过香烟的人都不会说出“谢谢”二字,而只是憨厚的笑笑,有人还会露出尴尬神情。但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动作,那就是看看香烟上的红色字体,然后露出羡慕和欣喜的神情。楚天齐拿出的香烟,是成康市政府配给他的招待烟,每个月定量五条,每盒烟二十块钱。对于副处级官员很正常的东西,在这些村民眼里却是非常宝贵的奢侈品。
楚天齐很想和大家聊聊,就是拉拉家常,谈谈家中的收成,或是说说自家的孩子。但人们显然把他当做大官,面对他的问题,有人是问一句说一句,有人干脆只是憨厚一笑,并说上一句“没啥说的”。
看着乡亲们羡慕的神情,感受着百姓对官员的禁忌,楚天齐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自傲心态,反而更多的是尴尬,为无形中疏远的官民关系而尴尬。
在这种气氛下,楚天齐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不但他尴尬,乡亲们也尴尬,于是他只得和小卖部内外的人打声招呼,步行向自己家走去。他注意到,在他转身走去的时候,身后的人们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显然是在讲说自己这个从村里走出的官员。
……
刚走出没多几步,外甥女妞妞和刘拴柱已经迎了上来。
“大舅。”妞妞欢呼一声,搂住了楚天齐的腿,“你的汽车真漂亮。”
楚天齐赶忙把妞妞抱了起来:“以后你也会有的。”
“真的吗?我也能当官?”妞妞显然为大舅这个说法高兴,但却也有些不可置信。
“就是不当官,也会有的。”回答完外甥女的提问,楚天齐便和刘拴柱拉起家常来。
相比起那些村民,刘拴柱和楚天齐倒是很有话说。这既是亲情使然,也是由于刘拴柱在外面漂了一些年,多少见过一点世面,最起码见的人要多于那些乡亲们。更重要的是,自从刘拴柱回家和楚礼娟安心过日子,楚天齐对这个姐夫很好,每次回家都会给刘拴柱带烟、酒,平时也隔段时间给姐姐家打电话,都要和刘拴柱聊上几句。因此,刘拴柱和这个大小舅子并不疏远,反而还愿意向这个妻弟讨教一些见闻。
刚到家门口,就见车旁围着好多小孩,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不许乱*摸,那是大舅的车。”妞妞从楚天齐身上跳下来,向那些小孩跑过去。
“摸摸就咋了,又摸不坏。”一个小男孩说了话。他根本就不惧这个小丫头,但看到那个高个大官,小男孩立马打住话头,跑开了。
其他孩子也跟着一哄而散,躲在远处,张望着。
厉剑正好从院里出来,看到汽车上的小手印,脸上既生气却很无奈。
楚天齐能理解司机这种心情,冲着厉剑笑了笑。
厉剑回以尴尬一笑,说:“市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好吧,路上慢点。”楚天齐道。
此时家里人都走到门口,楚玉良挽留着厉剑,其他人则围到楚天齐身边。
客气过后,厉剑走了,他要赶回玉赤县城的家里。
楚天齐发现,除了父母、姐、弟等人,还多了一张新面孔,一个年轻女孩。看着女孩和弟弟的表情,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女孩看上前来,怯怯的喊了一声“大哥。”
楚礼瑞赶忙在一旁边介绍着:“哥,这是杨梅。”
“杨梅好。”楚天齐以一种长者的口吻,回应了女孩的问题。
一家人进到家里,洗了把手、脸,晚饭便开始了。农村人冬天两顿饭,一般都是早饭九点多,晚饭下午三*点左右。男人自然要喝酒,都坐到了炕里边,妞妞自是倚在大舅身旁,女人则都坐到了炕沿边上。
在吃饭过程中,楚天齐发现,杨梅总是和大姐抢着盛菜、端饭,而母亲也很自然的“退居二线”,显然,杨梅和这个家很熟了。
杨梅身高估计在一米六到一米六五之间,五官不是很精致,但绝对不丑。楚天齐觉得,从对方的样貌以及忙里忙外的这种做派,应该完全能配得上自己的弟弟。他还发现,除了刚见自己时,杨梅有一点露怯,整个人倒很大方。
一顿饭下来,全家人吃的其乐融融,整顿饭都洋溢着浓浓的亲情。尤其老两口更是笑容满面,既为亲人团聚而高兴,更为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大儿子而自豪。
收拾完碗筷,楚礼娟洗锅涮碗,杨梅和楚礼瑞出去溜达了,其余几人则坐在炕上,聊着家常。
母亲尤春梅,看着大儿子,道:“天齐,你看怎么样?”
楚天齐明白母亲问的是什么,同时也奇怪母亲对自己的称呼,刚在门口见面的时候,母亲就是这么称呼自己,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于是他没有说话,而是微笑的看着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老盯着我*干什么?”尤春梅有些莫名其妙。旋即明白过来,解说着,“你爸不让我喊你小名,说是不好听,我看他就是……”
楚玉良抢了话:“天齐现在是公务人员,是政府领导,时刻要注意形象。你成天喊小名,多有失他身份。”
“就咱们自己家里人,怕什么,儿子是我的,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有外人的时候,我就不那么叫了。”尤春梅显然对于老伴的要求耿耿于怀。
“习惯成自然,要是平时不注意,一说话总吐露嘴。”楚玉良显然也不认可老伴的“狡辩”。
一看两人要急眼,楚天齐忙岔开了话题:“妈,你是不是问杨梅怎么样?我看样貌和礼瑞挺配,也挺知大识小的,还有眼力劲儿,应该不错。”
“人倒是行,和你弟都是农职同学。工作也行,在一个农业公司做技术员。就是她家条件一般,她父母只是在县城开了一个小卖部,还有一个妹妹正在念书。”说话间,尤春梅还轻轻叹了口气。
楚天齐一笑:“妈,俩人般配就行,这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人家在县城,咱们在农村,人家条件比咱们好呀。”
“她家在小县城,就是小商贩,我家儿子可是当大官的。”尤春梅自认理由很充足。
“人家是嫁给礼瑞,又不是天齐,你这等级观念太重了,老封建。”楚玉良驳斥着。
“我能培养出市长儿子,我老封建?……”尤春梅一下子急了眼,向老伴发动了“进攻”。
楚天齐不禁心中暗笑,母亲的话固然有等级观念,父亲的话何尝不是?只是两人关注的侧重点不同而已。
母亲还在继续声讨着老伴,气的急赤白脸的,父亲却笑而不答。面对老两口的争吵,楚天齐没有烦闷,但却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这才是居家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