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怀也同样回以大吼:“真是笑话!那你告诉我,持刀剑杀人者,是罪在刀剑,还是罪在持刀剑的人?当年那倭人本就穷尽了心思要害你全家,所以有没有‘返身香’都不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心思和举动!”
他说到此处,声音陡然转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可我曾经的好兄弟,却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我的头上,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已在滴血!”
林宗汜却只是静静看着,不声不响,不置可否,过了片刻后忽然大笑了起来,而在笑过几声后,又仰面长啸了一声。
这一声长啸比之前一声更尖更厉,刺破幽谷空寂的同时,竟也刺破了许多飞鸟的胆,无数的飞鸟扑腾着翅膀掉落到了地上,此后就再也飞腾不起,挣扎过片刻后终是没了动静。
这两声悲鸣长啸早已积压在林宗汜的心底许多年。当年他初见自己妻儿的尸身时,整个人的精神意志在顷刻之间就崩塌破碎了,可他硬是凭着一身强横的真气撑持不倒,没有在众人面前显露出丝毫脆弱。后来棺椁入土,他也强迫自己不过多显露颜色,并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依旧保持着那副风雨不侵的模样,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去独自疗伤,慢慢愈合心里的所有伤口。
可这种自闭的疗伤方法既没能让他心理的创伤得到愈合,也没能使他悲怆的心境得到改变,反倒是把他本就带有偏执的性格无限放大,整个人渐渐变得冷酷悍戾,那仅余不多的慈闵之心也随之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殆尽,开始变得冰冷残忍,整个人一步步陷入了仇怨的死胡同,再也没能走出来。
都是因为你们的无能,才导致我家破人亡!我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你们也都要一一承受,谁也躲不了,谁也免不掉!这是林宗汜在无数个深夜里,咬牙切齿说过无数遍的话,也是他此后人生里的行为导引。
自此之后,他的一切行为就都被那颗已然病态扭曲的内心所操控,逐步走上了一条残忍且血腥的报复道路。但他报复的对象却并非是倭寇浪人,而是当年参加过南湖之役的所有人。
拉开他报复序幕的起手第一章,便是利用陆炳嫉恶如仇的秉性利索解决了“洞庭五侠”。
当年他曾让冯三寄出书信一封,但内里却是一封两信。其中写明向皇帝敬献《素经》的一信,是由冯三亲呈给陆炳;而另一张信笺的送递,冯三则使了个手段。他把这张记载着“洞庭五侠”罪行的信笺悄悄放到了陆炳的书桌上,并在空白处署名“陈家庄幸存者”。
陆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收罗消息的手段可谓是五花八门,等见到了书桌上放着的信笺后并不惊奇,只道是锦衣卫里的消息暗桩递送上来的消息,当下便打开看了。等他看完这封记录着“洞庭五侠”血淋淋发迹史的信后,顿时勃然大怒。
陆炳虽为官身,但对江湖武林亦怀侠义之心,当年的这桩惊天动地的惨案他也是知道的,眼下既有如此线索,他又岂会坐视不理,当即便起誓要亲手将这五个丧心病狂的败类除去。
于是他先启折奏禀了皇帝献书之事,随后也不等皇帝降下谕旨,便亲率着随从起程奔赴林府,心想只等取了《素经》之后,立马改道湖南去寻那五个败类。
等他走到半路时,皇帝的加急文书也追了上来,内容只是两项,一是取书回禀;二是缉拿陆远怀夫妇回京受审。理由则是他夫妇二人用毒谋害了淑妃性命。
陆炳看过谕旨后,大吃一惊,他从前曾受过陆远怀夫妇的恩惠,也素知他们夫妇俩的医术高明,心中猜想这其中必有误会。可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也不易调查清楚,只能等自己回京后慢慢去详查,当下便想还是先保住了他二人性命再说,于是也才有了当年林府劝别的一幕。
其实林宗汜在行谋害陆远怀夫妇之举前也曾犹豫过,毕竟陆远怀夫妇与他的交情实在匪浅,若真要对他俩狠下杀手,也总不免有些于心不忍。但彼时他的心态已扭曲变态,只要一想起陆远怀配制出的那剂毒药“返身香”,就马上会联系到自己妻儿的亡故,他的心也就此慢慢冷了下来。终于,怨恨与报复还是吞灭了良知和情义,他的计划也就此开始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陷害陆远怀这件事上他虽不没讲交情,陆远怀却讲了交情。这借刀杀人的事终究是没能做成。
可这些事陆远怀又怎会知道,此时的他却已无暇多做思考,只顾疾声喝问道:“你说话啊!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陆远怀,林宗汜的内心渐渐冷静了下来,并并出了一个问题:“可当年抗倭时持刀剑的又岂止我一个人?为何到头来丧妻亡子的却只有我一个?”
陆远怀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个荒诞的理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他整个人已几近失控边缘,当下大声吼叫道:“难道这就是你要毁掉我一切的理由吗?”
林宗汜冷冷道:“莫要怪我心狠,只能怨你们自己无能,若是当年你们能保得我妻儿平安,又何至落到今日境地?”
陆远怀顿时无言以对,此刻他的脑中已然混乱一片,他很努力去思考着林宗汜的言行举止,想要借以弄清楚林宗汜最深层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样的。可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林宗汜又哪里还有从前的半点影子,他很想弄清楚林宗汜为什么会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但已然变态的心理又岂能用常理去揣度,他越是费尽心力去揣测,越觉心中混乱一片,到得最后也只得颓然放弃了。
片刻后,他又惨然一笑,问道:“说说看吧,你眼下想如何对付我这个漏网之鱼?”
林宗汜缓缓垂下了头去,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抉择,过了好半晌后才抬头说道:“我从前很想要你死,但眼下我又不想让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