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为了测试议长和世人容忍度的底线,议员们就将一支本该被派往澳萨城的援军改赴新罗城。对于见惯了生死的上位者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数字交换的游戏,但当时没有人会猜到,这最终让整个联合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
新历一九四年,六月五日。新罗城被围已经将近一周,伤亡无法计数。人类的唯一一道防线澳萨城兵力空虚,几百里外蛮族虎视眈眈。众议院议员们开始挑战议长的权威,更有传言说,不少人类加入了怪物的行列,自称“先驱”。这个仅仅成立了两百年的联合国,似乎已经缓缓开始步入衰老
白汜在一片粘稠且散发着腥气的液体中睁开了眼睛。
在他清醒的最初一分钟,他只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感和反胃。就仿佛被十几个传说中的巨人从身上碾过。过了许久,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还身处于战场之中。现在就是来匹马驹都能踩死它,更不要说那群嗜血的怪物了。
“离巷。”他撕扯着喉咙喊道,然而却只能发出老风箱一般的呼呵声。
“离巷,你个混蛋。别睡了。”这次他的呼唤成功了,但听起来似乎更为滑稽。
一声呻吟是好友给他的唯一回应
当他第二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的,而那香味的来源就在他面前不到十米处。
在他的视线内,依稀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撒发着热气的巨人。诱人的肉香就从巨人头顶传来。模糊的视线让他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但他肯定他得救了。
随着视点的逐渐清晰,他捕捉到了更多色彩。那红色的巨人不过是处汹汹燃烧的篝火。而肉香,他舔了舔嘴唇大概是炖牛肉。
“瞧瞧,我们的战士醒了。”一个高昂的声音从篝火右方传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篝火周围围着几个男女。大概是他方才太饿了才没有注意到。
“兄弟,你怎么样。”一张布满胡须的大脸替代了篝火占据他的整个视线。坚挺的鼻梁,比雅族人更为深邃的眼窝和狂野的体格。这是张典型斯拉族面孔。
新罗城大抵由斯拉族人组成,由于和澳萨地理位置相近且同样好战,热情。他们是内陆中唯一与澳萨交好的城邦。这也是为什么一听说新罗城被围,澳萨就急忙派出所有黎明堡新生前往营救的原因。议会中澳萨已经屡遭排挤,多亏新罗城的帮忙和人类最后防线的地理位置才能每年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如果没有这些物资,单凭澳萨那冻死人的天气将难以养活数量庞大的军队。
白汜张了张嘴试图向对方表达谢意,但干枯的嗓子只能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杂音。
“看我这记性,你一定渴了吧。”胡须男递来一个印有紫藤花工业字样的杯子,里面有不少净水。白汜急忙接过,他确实渴坏了。紫藤花工业是可以和海森姆工业相提并论的庞大企业,海森姆专注于蒸汽科技,军工业等等,紫藤花则发展建筑业和各式飞艇,交通工具。
“看制服你们是黎明堡的援军?你们是几年级?其他援军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另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白汜抬起头想要回答对方,却被对方的样貌着实得吓了一大跳。
他有着白汜从来不曾见过的,纯黑色的皮肤,在夜晚中仍然醒目的洁白牙齿,还有十分惊人的身高和体格。白汜偷偷目测了一下,起码有两米三左右。
“没有人告诉过你,一直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吗?小家伙。”那黑大个见白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有些不高兴道。
“冷静点,托托。他只是从没有见过图西人罢了。让我们的小战士再缓一缓,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胡须男拉开了被称为托托的黑大个。略带歉意的说。
经过最初的震惊,白汜也想起了胡须男口中的图西人是怎么回事,这多亏了他从小就钟情于缠着伊莲娜女士讲各种以前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
在旧时代,人类的人口和疆土远超于现在。长达二十年的世界大混战几乎摧毁了一切,无数文明和族群或消失,或隐居,其中就包括图西族。
在议会统治的联合国的最西方,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沙漠。在其中曾经崛起过无数强盛的帝国,随着三月战争的打响,人类逐渐失去了与沙漠国家的联系,有传言说,现在沙漠的深处仍然存在着奴隶制国家。
而在联合国的最南方,是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夜色森林,穿过夜色森林便是库拉塔平原,那也是图西人的故乡。
联合国的最东方,越过汉和城便是丝绸之海。据说几百年前,有商人渡过凶险无比的海洋,从另一边带来迷人的香料和丝绸。但自从三月战争打响后,再也没有商人来过了。
联合国由无数个种族组成,华族,雅族,斯拉族,澳族,艾拉族,甚至白汜第一次亲眼见到的图西族等等。那场战争将所有种族打散,也将原本世界平静的天秤摧毁。不同的文化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着,有不少种族惨遭灭绝,也有不少新的族群诞生,宗教,信仰,兄弟会,城邦,然而虽然联合国内部闹得火热,外界的势力却渐渐和联合国失去了联系,不再有旅人穿梭于沙漠之中,夜色森林也成为了生命禁区。最近几十年,联合国一直在试图与其他国家恢复联系,但收效甚微。
突然白汜想起了自己那昏迷多时的好友,“请问你们有没有救起另外一个人?他比我壮些,是华族人,我昏迷前就躺在我身边。”
“你是在说我吗。小伙子。”一个轻浮的声音从篝火一边传来,那个来自汉和城的贵族混蛋,白汜的唯一好友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着炖牛肉,原本精心修剪过的头发现在却被剪成了清爽的板寸。
“怎么了?你很惊讶嘛。”他看着白汜坏笑道。
“我的天,你的头发怎么了?”白汜惊讶的说,要知道对方可是特意搭飞艇去赛博只是为了理发的标准外貌协会。爱抹胭脂的阔少爷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长发不适合战斗。再说,我现在也算是战士了,精心打理的卷发会显得我有些女气。”他一边捞起牛肉胡吃海塞,一边向白汜解释道。肩膀上原本考究昂贵的肩扣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圈被胡乱缠起来固定的布料。
白汜现在才有机会仔细的观察四周,他们应该身处于艾格村之中的某户人家的庭院中。围在篝火边一共有九人,除了白汜和王离巷,托托和胡须男以外。还有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年轻人,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妇人,一个蜷缩在篝火旁睡觉的男人,最后是和王离巷一样不停往嘴里塞着牛肉的邋遢胖子。
白汜的注意力被最后那个邋遢胖子吸引了,他看起来似乎是华族人,或者澳族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乱不堪还沾染着血污,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华贵的花纹和布料,他的胡子似乎好几天都没有修剪过了,如同疯长的杂草一般在下巴上肆虐着。但这都不是白汜的重点,这短短数日他经历了太多,现在大部分事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锅炖牛肉更值得。
让他感兴趣的是那胖子腰间的一把手枪。一把亮银漆,有着恐怖口径的杀人凶器——“剃头匠”,剃头匠手枪成名于十余年前,赛博城和新罗城冷战时期。双方表面平安无事,暗地里互相派遣特工实施破坏,离间,渗透等等任务。而剃头匠便是新罗城特工组织,检察署的标配武器。
为什么一把价值昂贵,且只有新罗城检察署高官才能拥有的剃头匠,会出现在一个衣冠不整看起来也不擅长战斗的胖子手里?难道说新罗城已经沦陷了?
“所以,新罗城现在状况怎么样?”白汜看着胡须男问道,顺手将水杯还给他。
“不知道。”胡须男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垂下眼睛看着篝火说。
“我,托托还有布努当时在新罗外城工作,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外城到处都是那些鬼玩意。内城我不清楚。”他伸手帮白汜从睡袋里挣脱,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们运气好,一路上就遇到了几只几只虫子,后来我和托托决定往艾格村逃,其他人都是半路加入我们的。最后就在艾格村中心看到了倒地昏迷的你们。忒尼尔娜在上,你和你朋友真的杀了不少虫子。”
白汜向他表达谢意,就准备起身向篝火旁走去。这时胡须男却一把拉住了他。
“我知道你对那个胖子有兴趣,年轻人。”他看着白汜的眼睛说道。
“相信我,那个胖子已经疯了,不管他曾经是谁。他现在只是一个危险的胖子。我们在菲格镇外的小道上捡到他时,他正试图吞枪自杀。”
“我明白,多谢。”白汜轻轻挣脱胡须男的手臂,向他点头道谢后,向那胖子走了过去。期间所有人都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看来这个胖子之前确实给他们造成了很深的印象。
“你好。”他弯腰坐在胖子身边,雄雄的篝火映在胖子肮脏的脸上,反射出一阵油光。他沉默不语,甚至没有看白汜一眼。
“你是新罗人吗?还是本地人?”他继续问道,顺手从篝火边很自来熟的给自己成了一碗牛肉。似乎因为动作幅度大了一些,怀中一个黑色的物体滑落出来。
“很漂亮的怀表。”那个胖子对白汜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任何人都能辨认出的疲惫。
这时白汜才发现,这个油腻的胖子似乎已经喝醉了,在他身边堆积着几个威士忌瓶。而诱人的牛肉香气掩盖了他一身的酒味。
“我曾经也有一个,托尔给我私人定做的。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知道托尔,他是海森姆的首席工艺师。哦,他有一手妙极了的雕花手艺。”那个胖子断断续续的嘀咕道,一边抄起一个酒瓶对白汜示意,“来点儿?”白汜慌忙摆手。他也不在意继续咕咚灌了下去。
“我还有栋世界上最豪华的房子,蒸汽机,飞艇坪。你能想象到的我都有。”他眯着眼说道,用油乎乎的手抚摸着肚皮。
白汜无法推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他几口吃完碗中的牛肉,一边把怀表收进口袋一边问道。
“请问,你是检察署的官员吗?”
“我?“胖子表情夸张的笑了笑。
”不不不,是因为这把枪吧?”他抚摸了一下银色的枪管,手上的油渍让白汜有些心疼的皱了皱眉。
“我和安德里安,还有劳罗克夫那些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可不一样。这枪是安德里安给我的,天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可怜的科尔,愿神保佑他。”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变得出奇的平静。
“我曾经有一个光荣的姓氏,从我父亲那儿继承来的。我拥有一座小镇,年轻人。而我现在像条没有家可回野狗一样游荡着,我害死了我的爱人,我的财富和一切。姓氏可能是我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说完他看了看白汜。
“怎么,你在可怜一个肥硕的有钱胖子吗。”
“不,先生。我只是好奇,听起来你似乎经历了很多。”白汜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喝一口酒。他把最后一瓶威士忌的瓶塞拔下,用力的晃了晃,起身准备结束这段对话。从庭院另一边传来了王离巷的呼唤声。
“哈哈哈,年轻人,你想象不到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那个胖子眼睛里闪烁着白汜无法形容的悲伤,笑着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