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从顾澜烟的头上险之又险的擦过,击碎了她的发簪,满头乌发,竟然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长发如一股乌黑芬芳的泉水淌至腰间,华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
从披散纷拂的乌发中,她仰起脸来,目光冷冽,容光慑人。
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她,那是一种扑朔迷离的美,如临水照影,总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难以逼视,眩人眼目。
众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吴灵,都呆呆地望着顾澜烟。
直到林氏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拼了命一样从看台上跳了下来。
“灵儿!”
无数人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向吴灵跑过去,然而此刻的吴灵早已失去了意识,血流了一地,如同破布一样倒在地上。
林氏大声地道:“叫太医!快叫太医来!”
顾澜烟却突然拔高声音:“抓住那个人!这弓箭是他射出来的!”
所有人震惊地向原本正准备趁乱逃走的左元身上看去,左元一下子僵立在原地。怎么可能,在那么快的瞬间,顾澜烟怎么会躲开,又是怎么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几乎难以相信!
元峦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看不出的情绪,冷声下令:“绑起来!”
左元吃惊地看着士兵们涌过来,将他按倒在地!
太医快速地赶到,仔细查看了吴灵的状况,道:“肩头的箭伤倒不是最重的,只是她刚才骑马过快,又一下子从马上摔下来,整个腰椎都断了,这辈子恐怕都——”
林氏失声痛苦,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抓住左元的脸,用尖锐的指甲撕扯着,如同疯狂的母兽。
左元尖叫着,可是却被士兵们绑住了手脚,根本没办法动弹,他的脸很快变得血肉模糊,林氏还在尖叫:“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元峦却走到了顾澜烟的身边道:“你没事吧?”
顾澜烟冷冷地望着那边,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元峦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那雕塑般深轮廓的脸被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勾勒出一种近似辉煌的英气,可是此刻看起来他的神情带了一丝不可置信:“是我的人。”
说完了这四个字,他像是如释重负。他本来可以对她撒谎的,可是这样的谎言会让他觉得愧疚,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实话实说。
顾澜烟看着他,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很冷。
有一瞬间,元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冰冷的目光冻结了。
他知道,她的心底是有冰渣的,那是怀疑、冷漠和疏离。他已经尽全力向她靠近,可是他能够感觉到,顾澜烟心中这些情感是顽固的,不是遇上一点暖意就会化掉的。尤其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冷到了极点。
“我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无关,可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保证下一次这弓箭不会射向你!”
顾澜烟的声音异常冷淡,但却十分地肯定,她可不会看在什么大局的份上容忍他放肆!
顾澜烟淡淡地看了一眼被人押走的左元,道:“我要他以命抵命。”
元峦点头,道:“我会把他的项上人头交给你。”
顾澜烟的眼睛眨了眨,道:“对于敢杀我的人,五马分尸我也不会介意的。”
元峦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点头:“自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澜烟和他同样残忍且不择手段,能够当机立断,对于所有意图不良的人都狠得下心肠。
“刚才你是怎么发现他的?”藏在人群里,很难发现吧。
“梅儿,把你的宝贝给七殿下看一眼。”顾澜烟挥了挥手。
早已赶到顾澜烟身边的梅儿冷着脸亮了亮袖子里的铜镜,元峦明白了过来。
“刚才我让梅儿关注身边的动静,当那个人射出箭的时候,给我一个信号。”顾澜烟十分简单地解释道。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比如梅儿是如何发现左元的,又是如何抓住最好的时机,他们约好的信号怎么传递,顾澜烟都没有说,但元峦却都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一个局。
从顾澜烟约吴灵赛马,就是诚心要让她去送死的。
“你为什么选择吴灵?”元峦不明白地问道,在他看来,顾澜烟虽然狠辣,却不是一个伤害无辜的人。
顾澜烟笑了笑,道:“有人看见这几日林氏和吴灵两个人往皇帝的帐篷里走得很勤,你说他们如此关心我,这么想要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回报呢?终生躺在床上不能动,你说这样的折磨是不是比让吴灵死了更好?林氏也会很满意吧,想必她不会轻易放过刚才那个人。”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吴灵抬起来,有几位小姐都吓得晕了过去,其他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她们。
一旁的刘小姐愣愣的呆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碰了一下吴灵,现在却是满手的鲜血,顾澜烟走到她的身边,孙小姐脱口道:“血,好多血……”
顾澜烟关心道:“她……伤的很重吧。”
孙小姐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一边叹气道:“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哎呀,真是万幸,刚才那箭若是射在你身上,一定会出人命的!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每年都会有这种误伤的情况!”
顾澜烟略带惋惜地笑了笑:“是啊,表姐真是太可怜了。”
白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因为这样的误伤事件每年都有,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过是对倒霉的吴灵长吁短叹一番罢了。
作为当事人的左元,在当朝宰相的一力打击下,被削职为民,勉强留了一条性命。
等候进一步发落。然而他却像是突然发了狂,跑出了看守他的帐篷,一个人跑到营地外面去,直到第二天找到他,已经被黑熊撕了个稀巴烂。
梅儿道:“小姐,这也算五马分尸了。”
顾澜烟笑了笑,道:“元峦还算守信。”
左元两次对自己下手,这是他应有的下场。
“殿下,有新消息。”一名黑衣男子进了帐篷。
拓跋真面上笑影尽去,神情转为肃杀,听了消息之后不由得沉声道:“又让人抢在了前头了。”
“属下无能。”何拓低下了头。
“我手下连续折损十名重要的钉子,元峦还真是不简单。”元熙笑道。
何拓低头道:“殿下,恕属下僭越,消息一再走漏,府内怕有眼线,需得设法除去。”
“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元熙吐了口气,眉头一展。
顾澜烟见到林氏的时候,她正坐在吴灵的床前发呆,然而等她回过头来,只见平日里那轩昂跋扈的气势已经彻底不见,原本显得高高的颧骨此时更见瘦削。
双腮甚至也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双曾让顾澜烟非常不适的,犀利到嚣张的眼睛,也哭得肿肿的,瞳仁里一团混沌,倒显得大了些。
不知是不是悲戚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她的鬓边也似乎多了几根白发,和她那灰败的脸色配在一起,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颓唐。
顾澜烟叹了一口气。
这对母女是咎由自取,若是她们没有先用卑劣的手段陷害自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吴灵的整个脊椎都断了,就算勉强活下来,这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过日子,美好的前程就此断送,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吴灵来说,比死还要难受。
同行的刘小姐推了顾澜烟一把,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随后刘筱儿走上去,劝说道:“林夫人,我知道吴小姐出事你很伤心,可是你自己也要爱惜身体啊!”
林氏一直恍惚着,听她如此说抹了一把眼泪,像从梦里刚醒来一样咕哝着说:“灵儿太可怜了。”随后她突然抬起头,猛地盯着顾澜烟,怒声道,“你怎么来了!”
在她眼里,顾澜烟就是害她女儿受伤的仇人,她恨不得扑上去撕扯,可是看到顾澜烟身后背着宝剑、目光冷峻的梅儿,林氏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
顾澜烟淡淡道:“节哀顺变。”
林氏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凸显怒容,恨恨地说:“顾澜烟,若非你要跟灵儿比试,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你……”
刘筱儿同情地望着林氏,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和顾澜烟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不是吴灵咄咄逼人,顾澜烟也不会要和她比试。
再说,伤人的事情也是一次意外,她刚想要说什么,顾澜烟柔声道:“刘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姨母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刘筱儿向来大方得体、通情达理的姑娘,她以为顾澜烟要向林氏道歉,所以笑道:“好,我先出去了,待会儿再去找你。”
看多了那些千金小姐矫揉造作的样子,出身将门的她对性格直率、聪明果敢的顾澜烟很欣赏,有心与她结交。
说完,她便走出了帐篷。
顾澜烟和林氏一时两相对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氏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只有一个女儿,可是现在女儿又只剩下半条命,丈夫怪她挑唆女儿争强好胜,此刻说不定正恨着她呢。
她平日里对待下人的手段甚是酷辣,除了自己的大姐,整个家里也没有什么能说说话的人。
在这个寒冷的晚上,面对着面容如水的顾澜烟,她感到更加冰寒刺骨。因为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到顾澜烟,林氏原本惨淡的心情如同雪上加霜。
“姨母,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表姐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替她难过。”
顾澜烟不但不难过,还觉得吴灵是咎由自取,两人在帐中演了好一会儿戏,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