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一个人牵着马在西长安街上走着,经过贵宾楼往西转,可以看到一个二层小楼,是一个倒腾南北商货的货栈,叫“南北货栈”,离货栈后门大约五十米,有一个小院子,张辅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中间一个碾子,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张辅开心的叫道:“赵叔,文弼回来了。”赵叔猛地惊醒,抬头看见张辅进来,赶紧站起来,接过马匹:“少爷,怎么今天回来了?好像不是休沐的日子吧。”
张辅笑道:“今天下午皇太孙召见,让我们写武学的教材,聊了一下午,晚上在端本宫吃了饭,之后就回来了。”
赵叔喜道:“那就是可以待很久了吧,真好,小的每天都能看到你。”
张辅苦笑:“赵叔,别这样说话,在文弼眼里,你就和我的亲叔叔一样。”
“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这些年要不是老爷和夫人的照顾,赵三还不一定死到哪里去了呢。”
“唉,你老人家真是的。”
......
张辅今年十九岁,其父张玉原是元朝枢密知院,正二品的高官,其母乃是枢密院判王执中之女,称得上军事世家。张玉年轻时随元帝遁逃漠北,对蒙古人忠心耿耿,当时元主对张玉非常信任,赐予他正二品的高官,他也投桃报李,竭尽忠诚,但是随着北元在漠北的窘迫,南逃的汉人越来越多,他感觉到蒙古贵族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不得已趁着元主巡幸东北,与纳哈出会面的机会,带着家人难逃,在广宁附近遭到北元的追杀,为抵挡追兵,张玉的亲兵几乎损失殆尽。赵叔名叫赵三,和哥哥赵二同为张玉的亲兵,为了保护张辅,赵二战死,赵三被元兵射中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的,无法从军,就在张家做了一个管事。张辅可以说是赵三看着长大的,这次张辅来武学,赵三自告奋勇要来照顾少爷。
张玉投明时已经43岁了,被安置在济南,但他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只好继续从军,不过投明者甚多,且明廷并不信任这些降人,所以张玉也不受重视,再三恳请下也只是被任命为济南卫百户,因为对草原地理熟悉,所以被多次征调出塞,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后归燕王,燕王倒是很器重他,但目前还只是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称得上刚刚入流的小军官,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作为一个武将,其实前途已经差不多了,因为在洪武十八年,皇帝就诏命指挥使以下官职,年五十以上,可以退休,让儿子接班了。但张玉雄心不老,立誓要做到故元的官职,但也确实感觉希望不大,就把希望寄托在长子张辅身上,就对张辅严格要求,手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贴在儿子的卧房和书房。起初张辅觉得自己在北元还算一个贵公子,到了大明反而要奋发向上,不由得很不适应,但好在识时务,在棍棒底下学会了努力学习,所幸基因不错,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是燕王右护卫的百户了,还受到了燕王的赞赏。所以这次朝廷办武学,燕王亲自挑选,就选中了张辅。
张玉故元出身,弓马娴熟,为人豪爽,老当益壮,所以对雄才大略的燕王感觉很对胃口,非常忠诚。而且他还想要继续上进,就绞尽脑汁,因为现在大明的战事越来越少,上进的渠道也就越来越少了。多年的宦海生涯告诉自己,上进并不是要顶掉上司,而是要让上司也上进,然后给自己腾出位置来。但是他是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基本已经到顶了,再往上的军官都需要朝廷任命,如果离开了燕王,谁会理睬一个五十多岁的指挥佥事呢。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让燕王上进才行,从元朝过来的张玉只相信武力,他觉得凭燕王的影响力和能力未必没有进一步的机会,所以就积极向燕王靠拢,在军中、在家里都会时不时的宣扬燕王英明神武,这也影响了张辅,不过燕王倒是更看重他了,所以这次武学的事情,燕王钦点了张辅,还专门接见了他,勉励他要好好学习,每十天要写一封信给燕王,汇报一下自己的见闻和学习情况,张辅感觉非常幸福,燕王这么关心自己的进步,不由的从心里发誓要效忠燕王。
到了武学之后,张辅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之处,整天训练军姿和队列,感觉如同依仗兵一样,一群样子货,他更喜欢的是纵横大漠,血战沙场。但是他仍然学的很认真,成为同学中的翘楚。让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参谋室,他很喜欢和一群同学指点江山的感觉,也交到了几个朋友,比如那个谭远,虽是监生出身,但是对军事很感兴趣,眼光独到,队列训练在谭远身上倒是有用,身体更加结实了。他能感觉到,王子中大人更喜欢谭远,对他亲密之间却保持着距离,但表面看不出来,一般什么事情都不会拉下他。
昨天晚上的刺杀,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很尽职的去追击刺客,不过在他冲到树林里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刺客的背影,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他隐约的觉得燕王和皇太孙不是一路的,而他来武学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所以就留了个心眼。最后虽然抓到了刺客,但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小九九。
今天下午,皇太孙让参谋室编教材,他确实有些感动,因为他可以在大明的武学教材上署名,说不感动是假的,他能感觉到这本书一定会流传下去,他甚至觉得皇太孙并不是不懂军事,只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但是他和他的父亲已经效忠了燕王,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想到这里,他就让赵叔帮着磨墨,开始写这十天来的总结,主要是昨晚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写的非常详细。写完之后,拿给赵叔,让赵叔帮忙发出去,具体什么渠道,不需要他管,也不需要他知道,这是为了保密。
白望儒和白芳蕤回到城里发现,自家的贵宾楼已经被查封,所有的人都带到锦衣卫问话了,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没有人受到虐待。据回来的人说,锦衣卫在问莫喜宝的事情,不过大家知道的不多,他平时一个人住,没有家人,虽然待人很和蔼,也很风趣,但确实没什么知心朋友,所以大家也说不出什么。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个莫喜宝有问题,尤其是他怂恿白望儒在武学外面开店,是有预谋、有目的的。从今天锦衣卫的表现来看,武学一定出了事情,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二人也知道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所以就径直回家了。
白家是金陵城有名的富户,当家的白老爷子名叫白云溪,为人精明、肯吃苦,所以从老家出来不到二十年就有了现在的产业,在金陵城有十多家客栈,还有专门的运输船队和车队从全国各地运送货物,各地都有自己的货栈,低买高卖,钱赚的一塌糊涂。由于大明朝的商税很低,白老爷子也挺满意的。最不让他省心就是一双儿女,儿子白望儒白瞎了这个名字,读书一塌糊涂,对经商也不是很感兴趣,嫌老爹赚的是辛苦钱,老想着一步登天的事情,白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也没用,而且还经常留宿花街柳巷,幸亏人品还好,比较善良随和,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优点了,但家业只能交给他,白老爷子一想起这个就长吁短叹;至于女儿,也是个操心的主,女儿只能说投错了女胎,从小就过目不忘,精明过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已经能帮他打理生意了,人也长得好,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女儿越来越漂亮,说媒的都踩平了门槛,但是女儿就是不同意,谁让他小时候答应了出嫁得她认可了才行。唉,想到这里,白老爷子不由得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愁啊......
女儿昨天陪儿子去武学的客栈看看,没想到今天早上贵宾楼就被封了,自己儿女随后就回来了,白老爷子一问情况,就明白了:“莫喜宝这个白眼狼,老子把他从下人一步步提拔到掌柜,还帮你张罗娶媳妇,你当时不同意,我还以为你害羞呢,没想到,你竟然是祸害我们家的豺狼啊。让锦衣卫盯上了,恐怕我们家要灭九族啊。”
“爹爹,也未必啊,我们今天就顺利脱身了啊。”
“是啊,爹爹,今天有几个锦衣卫还要调戏妹妹呢,结果来了一个人,问了我们一些问题,就让我们走了。还给了我们一个信物,说有事情可以去锦衣卫找指挥使大人。”
“啊?锦衣卫?指挥使?让我想想。”白老爷子坐了下来:“你们是不是遇上贵人了啊?你们说的信物是什么啊?”
白芳蕤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白老爷子,白老爷子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道:“送你们玉佩的人,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是个书生,三十多岁吧,锦衣卫一看他来了,就不敢放肆了,他没说他叫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白老爷子举着玉佩道。
“玉佩啊,这个谁不知道?”
“不是,这个是药玉,也就是琉璃,至少是新科进士才有资格佩戴的。前两年,爹想给你去捉个女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的。”
白芳蕤不由得红了脸,道:“爹,别给我忙这些事情了,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能到今天吗?你真是要气死我呀。”
白望儒却眨么眨么眼道:“爹,你的意思是,那个书生至少是个进士,看上我们家芳蕤了?”
“爹也不清楚,不过能不怕锦衣卫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如果这个人找上门来,芳蕤,爹也没办法阻拦。”
“爹爹,不用担心,女儿一身承担,而且女儿觉得玉佩的主人不是那个书生,因为他是直接就进来找人的,说明他事先知道我们的名字,所以他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哦,妹妹,你是说昨天帮我们推车的那个人?”
白老爷子脸都绿了,帮你们的推车的人?车夫?这样的人还惦记我女儿?不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怕锦衣卫?
“有可能是他,但我也不确定。”白芳蕤迟疑的道。
白老爷子问明白情况之后,更疑惑了,难道是沐家的人?看上了自己的女儿?这是福还是祸啊?一家人都陷入了忐忑不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