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反对者也不少,认为故土难离,南北气候相差太大,这些王孙养尊处优,一旦迁徙过程中出现问题,恐怕会有人说朝廷苛待藩王,这样容易落人口实。
最后朱允炆退了一步,并不强求南北迁移,但却必须离开父亲的封地。最后在朱允炆的坚持下,还是发出了换封令,朱允炆这么做有两个考虑,一个是让藩王知道朝廷的底线,不要胡思乱想,避免他们铤而走险;另一个是给边塞诸王内迁一个理由,诸王从小都生于南方,让他们回归故土,也可以说是皇恩浩荡。
其实朱允炆也有些疑惑,很多大臣支持削藩,却不支持换封,或者说不是真心支持换封,比如齐泰、黄子澄等人。
同时朱允炆也明白,这道圣旨安抚不了那些一心要造反的人,比如燕王,周王等。
北平。
茹瑺就任北平布政使已经有半年了,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煽动朝臣冲击詹事府,本想博得一个刚正直言、敢为天下先的美名,最终却虎头蛇尾。在此之后,被先帝外放为河南布政使,新帝登基,迁为北平布政使。从京师到北平,从富饶、温暖的南方来到寒冷、干燥的北方,让他很不适应,心中也隐隐有些不满。
茹瑺年少得志,有南岳神转世的美誉,遭受此挫折,虽然经顾氏开解,没有消沉,但对自己的未来却有一些悲观。迁到北平之后,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如果能做的好,就可以回京,如果做的不好,搞不好就会罢官归田了。
可是皇帝要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危险,至于说和他搭档的都指挥使宋忠、按察使陈瑛,更让他觉得不齿。宋忠出身锦衣卫,朝臣避之唯恐不及;陈瑛天性残忍,专以搏击为能。他有时候在想,皇上派这么两个人来处理燕王的事情,难道是想办成冤案吗?即使燕王没有反意,也不会坐以待毙,落到这两个人手里吧。
所以茹瑺到任以来,除不得已外,不入燕王府,也不接触宋忠和陈瑛,专心处理自己的公务。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日,朝廷密旨到达,燕山百户倪琼告变,都指挥使宋忠负责抓捕涉案官校,茹瑺负责去燕王府传话,实际上是探测燕王府虚实,茹瑺不得不去,伸了伸懒腰,叹了口气,拿着圣旨出门坐上马车,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燕王府。
到了门口,却发现里面出来一个人,茹瑺定睛一看,原来是按察使陈瑛,赶紧抱拳道:“原来是陈大人,不知找燕王何事?”
陈瑛本是低着头走路,听到茹瑺的问话,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发现是茹瑺,似乎松了一口气:“茹大人,瑛过来探望燕王病情,并和世子确认一些事情。”
“哦?什么事情?”
“没什么,都是按察司内部的事情。”
“哦,”茹瑺不说话了,点点头入了王府。
陈瑛回头看了一眼茹瑺,抹了抹额头的汗,嘀咕道:“这个茹瑺,搞什么啊,有一天老子非搞死你不可。”
茹瑺当然没有听到陈瑛的话,他径直来到正厅,就听后面有人在高喊:“好冷,好冷,冻死我了啊。”府里仆人大呼小叫,东奔西走,甚至世子朱高炽也在人搀扶下往后院赶。
朱高炽看到茹瑺之后,立刻停下,抱拳道:“茹大人,请问有何事情?”
“朝廷有旨意,下官来宣旨。”茹瑺举了举手里的圣旨,抬头望了望后院到:“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朱高炽脸色有些难堪,低声道:“茹大人,父王又发病了,我得去看一下。”
“哦,”茹瑺过来帮忙搀扶朱高炽:“下官陪世子看一下,正好圣旨也是给王爷的。”
“嗯,好吧,谢过茹大人。”朱高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下来。
茹瑺、朱高炽到了后院之后,发现院子里仆人在围堵着一个浑身穿着皮衣的人,这个人手里却拿着长刀,乱劈乱砍,嘴里叫着:“别过来,别杀我,我冷,我冷。”旁边还站着一群女子,为首的正是徐王妃,她满脸的担忧和沉痛,不停的叫着:“王爷,王爷,快把王爷的刀抢下来,别让王爷伤了自己。”
可是朱棣挥刀乱舞,势大力沉,无人敢上去,或者说即使有人有这个能耐,也不敢去夺刀,因为要夺刀,搞不好会伤到朱棣,所以大家都看着朱棣舞刀,差不多舞了两刻钟,最后朱棣大汗淋漓,却一直喊着冷,终于朱棣手一软,刀落到地上,而朱棣身子一晃,却向刀上跌了上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的两个人影如闪电一般冲上去扶住了燕王,众人的叫声刚叫了半截,就咽了回去,然后纷纷围住燕王。徐王妃搂着朱棣的头,擦拭着他额头的大汗,泣不成声:“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发病了?”
旁边的张玉跪地道:“王妃,王爷浑身大汗,赶紧叫医生诊治吧。”
“对,快,快,来人,扶王爷去后堂,召医生来诊治,快,快!”
众人手忙脚乱的抬着朱棣往后面走,徐王妃定了定神,道:“张玉、张辅,你们两个救王爷有功,等王爷醒来,本宫会禀明王爷,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谢王妃。”
徐王妃抬头看了看在搀扶下走向后院的长子朱高炽,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这父子俩,这个样子,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呢?不过她视线往世子身边一扫,茹瑺?他来做什么?
医生给朱棣诊治之后,旧病复发,施针让其睡下了。
待事情处理完之后,朱高炽、徐王妃等人在前厅接旨,待茹瑺宣读完圣旨,众人才明白:原来是燕山护卫有异谋,朝廷派人抓捕。另外派茹瑺来提醒燕王要管好手下人。
宣完圣旨后,茹瑺将圣旨递给朱高炽,道:“此事只是一些官校之事,和王爷无关,朝廷只是按照惯例提醒王爷,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朱高炽等人点头应是。
宣旨后,朱高炽安排了酒食,与茹瑺对饮。朱高炽为人端重沉静,言行有度,喜好读书,所以和茹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加之茹瑺心里有事情,就有些喝多了,聊得也越来越深入。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温文儒雅的朱高炽,突然有些恍惚,笑道:“听说世子和皇上很熟,感情甚佳?”
“幼年时,高炽曾经在京师读书,那时候兴宗皇帝还在,兴宗皇帝仁慈有爱,对父王这些弟弟都很爱护,所以高炽有幸与今上一起读书,今上为人孝悌,才思敏捷,堪称人中龙凤,实乃大明之福啊。”
看着朱高炽很动感情的样子,茹瑺心中暗赞,混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已听出了朱高炽的弦外之音,早年和今上读书,感情是不错,但是现在君臣有别,不适合谈这个事情。朱高炽的回答,既捧了今上的父亲,点明了其慈孝仁爱,又在影射今上对藩王的敌视,讽刺其不孝,但最终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茹瑺笑了笑道:“世子也有兴宗皇帝的遗风啊,待弟弟也是仁慈友爱,兄友弟恭才是一家之福啊。”
“呵呵,还好,高煦、高燧都还小,本世子身为长兄,自然要回护一二。”
两人正聊着,茹瑺突然道:“王爷真病了吗?”
“当然......是真的。”朱高炽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反应的快,没有说漏嘴。
不过朱高炽也警觉起来,不怎么喝酒了,谈话不由自主的就慢慢冷场了。
茹瑺却如同没有感觉到一般,晃着杯子道:“今日茹瑺有幸,能与世子把酒言欢,以后不知道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唉!”
“茹大人,今天高炽也很高兴,希望大人以后能常来常往。”
“不必了,如今宋忠在北平,来太多了,会给世子惹来麻烦的。”
“怎么会?如今父王病重,已经无法领兵,难道锦衣卫还要制造冤案不成?”
茹瑺欲言又止,愣了一会儿,道:“本官也不太清楚,但是宋忠来北平,恐怕未必是没有原因的。”
朱高炽有些奇怪的看着茹瑺,笑道:“茹大人喝多了吧,今上仁慈,宋忠也不敢乱来。”
“仁慈?呵呵,世子才是真仁慈啊。”说着,茹瑺低低的笑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失去了继续深入谈话的兴趣,或者说勇气。不久,茹瑺起身告辞,朱高炽亲自送行。
走出大厅,茹瑺看着宫墙内的栅栏里的鸡鸭鹅,不由得笑道:“世子,燕王府还缺少这些吃食吗?”
“唉,”朱高炽叹道:“如今父王不理事,军中的熟识也大多调到城外,牛肉、羊肉没有了来源,加之皇上下旨,高炽也不敢再麻烦父王的老部下,只好自己养一些鸡鸭鹅,聊胜于无,让茹大人见笑了。”
“嗯,这个办法不错,既可以掩饰一些声音,还可以让护卫多吃些肉食,保持体力。真不错,真不错!”
朱高炽闻之色变,刚要开口,却发现茹瑺已经快走几步,到鸡舍边观察去了。朱高炽楞了一下,笑了笑,让人扶着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茹瑺回头道:“世子,以后本官不能经常来了啊。”
“为何?本世子还是希望茹大人能常过来。”
“来多了,我怕王爷的身体受不了啊。”
“嗯?”
还没等朱高炽回答,茹瑺低声道:“世子,我不方便过来,如果世子有事,可以直接去布政使衙门找我。”
说完,茹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朱高炽立在门口,看着马车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