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二人很快放弃了思考,而是齐齐躬身施礼:“臣等愚钝,还望皇上圣裁!”
“嗯,二位卿家请坐,朕确实有些事情要说一下。”看到两人如此上道,朱允炆心中高兴,立刻命人赐座。
“谢皇上!”
待二人落座后,朱允炆令人挂上周、秦、汉、南北朝、隋、唐、宋、元的地图,然后指着这些地图道:“你们看一下华夏一族的历朝疆域变迁,可看出了什么?”
因为车驾尚在移动的缘故,挂图也在微微晃动,但是大体上也能看个明白。卓、郁二人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这些地图其实他们都看过,也研究过,但是他们并不明白皇帝的用意,所以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回皇上,”最后还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卓敬先发言:“自秦始皇兼并六国、北驱匈奴、南平百越之后,汉、唐以及我大明的疆域东部、东南部、南部、西南部基本固定下来了,收缩变化的主要在东北、北方以及西北等地,历朝拓展以汉唐为最,汉朝开拓了西域,唐朝攻灭了突厥,一度将整个草原囊括其中,在今和林附近设置了瀚海都护府,与单于都护府以沙漠为界,分别统帅漠北和漠南,可惜好景不长,瀚海都护府在高宗末年被突厥攻破,而单于都护府也最终没于契丹。”
“目前来说,我大明的疆域不及汉唐,汉之西陲远出玉门关、阳关之外,而唐之疆域还在汉之上,我朝西陲则向东收缩了千余里,至嘉峪关为界;东部赖皇上天威,已经收复汉唐故土;至于北部,蒙古虽屡遭打击,却一直无法剿灭,洪武朝名将辈出,八次出塞讨伐,到了本朝,皇上派遣魏国公生擒额勒伯克,但要降服草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嗯,很好!郁尚书呢?”朱允炆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卓敬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的内容,可惜却只是老生常谈。
郁新今年六十五岁,头发已经花白,到目前为止,他为大明主掌天下财赋也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在洪武末年的大动荡中,他能够无惊无险的度过,不仅说明了其心思缜密,同时也说明了他有着不可多得的才能。所以在建文朝,他依然受到重用,在朱允炆北巡期间,入文渊阁辅佐太子主掌政务,为满足大军征战需要,郁新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为前线将士督运粮草,保障大军征战无忧,为此,朱允炆还亲自下诏表彰了他。
郁新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转向了他,心中有些犹豫,卓敬所说的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是自己的老下属了,在自己手下做过多年的户部侍郎,但却有些不安分,喜欢谈论兵法,也正因为此,他得到皇上的信重,如今圣眷更是在自己之上。不过郁新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已经老了,最近更是感觉精力不济,已经有告老还乡的想法了,所以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跪倒在地:“承蒙皇上问询,老臣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朱允炆大惊,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郁新面前,双手将其搀扶起来:“郁老卿家,朕今天就是想和你们聊聊心里话啊,但说无妨!”
“是,皇上!”
郁新靠在椅子上,拱手道:“皇上的雄心壮志,老臣非常佩服,但是臣还是有些逆耳忠言。东南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单论西北,玉门关、阳关早已湮没在黄沙大漠之中,昔日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已经今非昔比,唐朝的安西四镇以及甘凉诸州先后没于吐蕃、西夏以及蒙古,待先帝派冯胜、颖国公收复西北时,当地已无汉音,遍地尽是胡虏,无奈二位将军只能修筑了嘉峪关后东返。但即使在嘉峪关以东地区,也是人烟稀少,匪患丛生,昔日肃王就藩时不得不先就藩平凉,洪武二十八年才就藩甘州,本朝初年改封兰州,足见其地难治。且自洪武朝以来,当地的军屯无法自给,都需要宁夏、陕西诸卫调拨粮食,每年至少要十万石以上。”
“至于新收复的乐浪府,为了这块土地,朝廷先后出动了十五万军队跨海征伐朝鲜,至今尚未平定,但前后耗费钱粮已近五十万石,这还不算历城侯在当地征集的五十多万石粮食。这些粮食、军士大多从山东发运,当地民力疲敝,驻军骤减,一旦有变,恐怕不堪设想。而且为了征服朝鲜,朝廷又与倭国交恶,与朝鲜、倭国的水师在济州岛大战,虽然大获全胜,却损失战船五十余艘,损兵更是近三千人。”
“究其原因,老臣以为,朝鲜半岛已经一统,民心安定,与汉、唐时诸国分裂已经全然不同,昔日的契丹、金国,甚至蒙古都无力灭亡朝鲜,如今大明想达到目的,谈何容易?如今我大明在朝鲜驻扎重兵,每日耗费钱粮无数,耗损国力,一旦国内生变,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倭国孤悬海外,自古以来,从未被外国征服,昔日蒙古以全胜之师,两次东征皆全军覆没,我大明贸然与倭国开战,老臣很是担心!”
郁新一张嘴,卓敬就感觉到不好,正如郁新了解他一样,他也很了解郁新,这位老大人做事情有板有眼,却过于方正,虽然言辞不多,但只要发言,必然言之有物。如今皇上开边拓土,征调大批军士北上,户部的压力是最大的,所以从郁新的嘴里不会蹦出什么好话来。卓敬偷眼查看朱允炆的神色,发现朱允炆的脸色越发阴沉,赶紧开口打断郁新道:“老大人,我大明国力远在蒙元之上,他们无力征服朝鲜、倭国,我朝未必做不到,皇上圣明,必然早有决断,老大人就不必多言了吧!”
“卓大人,本官已经年老,不日就要告老还乡,难道还不能容我把话说完吗?”
卓敬愣了一下,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皇帝,却见朱允炆微微一笑:“惟恭,今日言者无罪,你不用担心,郁老卿家,还望直言,朕这点度量还是有的。”说话间,朱允炆暗暗叮嘱自己,不要恼怒,这些人是有历史局限性的,不生气,不生气!
“谢皇上,”郁新继续道:“至于北方的蒙古,请恕臣直言,除非我大明杀尽每一个牧民,否则蒙古是无法灭绝的。蒙古和昔日的匈奴、突厥全然不同,匈奴被称为‘百蛮之长’,可见当时草原上部众之多,所以东汉大将窦宪击破匈奴后,匈奴立刻就被鲜卑所取代;而突厥也是同样的情形,唐军击破突厥后,回纥取代了突厥成为了草原的主人。只是蒙古不同,正如皇上所说,成吉思汗做到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所有的牧民都自称蒙古人。所以即使额勒伯克被擒,黄金家族灭绝,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后起的部族都会以蒙古人自居,就如同我们华夏历朝历代以汉人自居是一样的。”
“所以我大明的边患和前朝不同,老臣以为,即使花再多的心血,也无法根绝边患,所以……”
“那么,依你的意思?我朝就坐视蒙古休养生息,等他们兵强马壮了,再来打我们?”朱允炆心中冒火,不由得打断郁新的话,冷冷的问道。
“皇上容禀,”如同没有听到朱允炆声音中的寒意一般,郁新淡然的道:“臣的意思并非如此,既然蒙古无法根除,而且如今蒙古已经衰弱至极,就不应该再派军出塞,劳而无功!”
“另外,臣也不赞同皇上迁都北京,北京乃苦寒之地,需要从江南征调大量的钱粮赋税,这需要耗费大量民力;除此之外,蒙古人迟早会恢复元气,再次南下,一旦其突破长城,就会兵临北京城下,为保证北京的安全,朝廷必然会下诏勤王,但勤王之师路途遥远,同样需要大量的粮饷补给,这会大大耗费江南的民力钱粮,而这些,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先帝英明神武,却从没有想过迁都北京,他的备选方案是陕西的西安和河南的开封、洛阳,其原因也正在于此,北京距离塞外太近了。”
“先帝苦心孤诣,为防御蒙古构筑了三条防线,首先是长城一线,我军可以依托长城的要塞进行防守;如果敌军突破长城,我军会退守黄河,依托黄河天线进行防守;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我军也可以依托淮河、长江进行防守,如此可策万全。”
“一旦迁都北京,如果京师被围,勤王军却迟迟无法赶到,到那时,我大明危矣!”
“郁新,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