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色库坐在铁轨上,望着远处绵延巍峨的兴安岭,心中思绪万千。
老师王行是极力反对东进的,认为应该抓住机会全力向西,攻灭帖木儿汗国,不要再打明朝的主意,应该离明朝远远的。
明国使者前后来过三次,老师每次都对其盛情款待,同时还在席上谈论起老家的事情,说到动情处,不由得老泪纵横,嚎啕大哭,使者也为之恻然。
使者离开后,老师就陷入纠结之中,继而就更强烈的建议西进。
每次都是如此。
老师以为明国不可战胜,但自己并不这么想。
明国不可战胜,难道帖木儿汗国就好对付了?帖木儿汗国的骑兵比明国还要多很多啊!
明国拿出那么多铠甲、兵器,让自己西进,这是明显的驱虎吞狼之计,为什么老师就看不出来呢?
还有明国让自己离开草原,是不是有别的图谋啊?
就在这时,萨木尔提醒自己,明国是害怕自己和漠东蒙古联手,成吉思汗不是说过,只要蒙古人齐心协力,就可以将天下变成蒙古人的牧场吗?
后来,萨木尔带来了大汗地保奴的誓书,愿意立吉达为大汗继承人,条件是东西蒙古合兵,攻击通辽,袭扰东北。
这个条件一经公布,立刻在瓦剌引起了轩然大波。
国师王行、大妃奥顿高娃以及部分将领极力反对,认为虽然萨木尔身份尊贵,但只是侧妃,所以吉达只是庶子,没有资格继承大首领的位置;但是也有不少将领以为应当接受,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更快的实现整个蒙古的统一,但是他们之中也有人担心大汗地保奴在耍花样。
大妃和国师的反对,并没有打动自己,反而激起了自己的反感,反而让自己认为老师心怀故国,大妃贪慕权势,没有为瓦剌的大局着想。成为全蒙古的大汗,是父亲多年的梦想,而如果吉达能够做到,也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后来经过激烈的争论,自己拍板,决议东援。
临行前,自己去见老师,老师只说了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甲士护卫。”
自己带着这句话,忐忑的上路了。
不过到了汗庭后,地保奴并没有食言,他召开了库里台大会,以长生天为见证,立吉达为继承人,期间有几个贵族表示反对,却被地保奴赶出帐去,并取消了这些人的参会资格。
期间自己注意到,地保奴身体很差,经常咳嗽,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而且其并没有子嗣,所以唯一有黄金家族血统的男丁就只有吉达了,这让自己放下了大半的心。
但是,现在,额色库怀疑自己有些冲动了,或者太想当然了。
前锋苏日勒在离通辽七十余里的地方,发现了明国的铁路,并抓获了数百名筑路工人,这些工人大部分来自于朝鲜和倭国,只有少量的女真人和汉人。
待明白铁路完全由钢铁制成,并且往东两百里的铁路已经铺设完毕后,苏日勒大惊,立刻命令大队停止前进,只派出小股部队向前探查,同时飞速禀报自己。
闻报后,自己立刻率领卫队,飞马赶到苏日勒的营地,见到了传说中的铁路,只不过并没有见到国师所说的火车......
自己还记得白天第一眼看到铁路时的震撼,这可都是钢铁啊!这能够打造多少钢刀?多少盔甲和弓箭啊?明人就这么铺在地上,难道是昔日的隋炀帝再现吗?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建文帝并不是隋炀帝。
筑路百姓告诉自己,这种铁轨是在东北的鞍山生产出来的,数量很大,甚至会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铁轨运输起来起来太困难,铁路早就铺到通辽去了......
“大首领!”
“哦?苏日勒,有事儿吗?”
“没什么,末将巡营时,听士兵说大首领往这边来了,我就赶紧过来看一下,这里毕竟是明国境地,末将担心大首领有危险。”
“嗯,辛苦你了,来,苏日勒,过来坐吧!”
额色库笑了笑,指着身边的铁轨:“我们兄弟好久没有聊聊了!”
苏日勒愣了一下,看了看额色库,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抱拳道:“谢大首领!”
“苏日勒,你说,这次东征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
苏日勒愣了一下,却立刻挺直上身,道:“大首领,末将不懂这些,末将只知道执行大首领的命令!”
“唉!”
听到苏日勒的话,额色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的道:“自从我即位以来,很多人都和我生分了,国师是这样,如今你也是这样!”
“......”苏日勒踌躇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望着苏日勒为难的眼神,额色库转身抓住他的肩膀:“苏日勒,我现在不是你的主君,只是你的兄长,在兄长遇到困难的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帮帮我吗?”
听了额色库的话,苏日勒有些感动,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拱手道:“大首领,末将也说不上来,只是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不踏实?什么时候?”
“越接近汗庭,这种感觉越强烈,而今天晚上,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难道大汗在骗我?难道萨木尔也......”
苏日勒不敢接话。
良久,苏日勒鼓足勇气,道:“大首领,末将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大首领见谅!”
“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成吉思汗确实是大漠苍龙,是草原上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主,但是,如今,黄金家族已经没落了。”
“我们瓦剌,雄踞漠西草原,人丁近百万,骑士上十万,如此之实力,完全可以用手中的马刀和弓箭去战斗,去征服,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千里远征,惹上大敌呢?”
“而且如果瓦剌实力受损,大汗他还会信守承诺吗?”
......
在额色库踌躇迷茫的时候,在通辽西北方向,五千余里外的西海——博斯腾湖畔,有一位老人正在奋笔疾书,他就是瓦剌国师王行。
王行毕竟年岁大了,搁笔后就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听到王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个年轻妇人赶紧走了进来,将一碗参汤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拍着王行的后背,连声道:“老爷,老爷,别写了,早点休息吧!”
“没关系,我......我撑得住!”
咳嗽了好一会儿,王行终于停了下来,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年轻妇人见其安静下来,就转身过来,要给他收拾桌子上的文稿。
“别动!”王行突然厉声喝止道。
“老爷,你......”妇人有些委屈。
“乌日娜,你过来,”王行叹了口气,拉了拉妇人的手,抬头以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这是我给大首领的遗表,所以你不能看!”
“遗表?你......”乌日娜张了张嘴,却连忙捂住嘴,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别伤心了,”王行笑了笑,拍了拍乌日娜的手:“来,你坐下,我有句话要和你说!”
“嗯,”乌日娜抹了抹眼泪,拖了把椅子,坐在王行面前。
“乌日娜,我恐怕等不到大首领回来了!”
“老爷,您别这么说,我害怕!”
“我从朱元璋的屠刀下逃出来,来到瓦剌,可以说是两世为人了,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而且两代大首领对我的恩情,我也已经报了,如今,让我最担心的是你,还有本儿!”
王行说话间,将桌上的文稿收起来,放入一个信封袋子里,将其封口,然后在封口处盖了章,然后拿在手里,犹豫了半晌,才递给乌日娜,低声道:“这是我给大首领的遗表,如果大首领回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他;如果三个月内,他还不回来,那么你就烧掉这封信,然后带上本儿逃走......”
“逃走?为什么要逃走?”
“......”王行沉吟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如果三个月内,大首领还不回来,那么很可能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您是说......”乌日娜惊愕的捂住了嘴。
“嘘!”王行急忙制止了乌日娜,继续低声道:“如果他回不来,瓦剌必然会内乱,阿拉坦只有十五岁,而大妃的家族并不显赫,根本无力帮助阿拉坦镇服诸部。”
“所以,到时候,你去找嘎鲁,他会给你安排一切的......”
......